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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将。”转而又不由冷笑,想,“这一遭打此时才入正题,他愿强耐着便随他。”他即为泄去心中恨怨,也是不信——赵慎终究也是血肉之躯,他而今的落魄境地,是能有多大意志支撑躯体的挫磨而不屈服。这样想着,口中道,“赵慎,你莫以为今日能含糊过去,你不告罪,今日的事便是结不了的。”
这已是明白的威胁,赵慎粗重喘息半晌,“呵”的冷笑了一声。
此时,起落的木制军棍却如剜肉的尖刀,一片血肉模糊中,疼痛清晰尖锐。赵慎微微阖上双眼。这似是在荒漠中跋涉,身躯中似已干得没一丝水分,血液尽随着灼热空气挥蒸而去。抑或徒手攀爬高峰——他周身尽被尖锐岩石刮破,爬的愈高,气息便愈不足。忽而他一脚踏空,向深渊中急坠之时却被拉住。原来是数根细细丝线缠住他手足。他纳罕间,抬头却见头顶有人冷笑,他看不清那人容貌,只见自己的手脚似都随着那丝线的抖动活动起来。他忽然明白,那丝线是操作傀儡的提线。那丝线在他腕上愈缠愈紧,勒破了皮肤,长进了血肉。赵慎竦然一惊,如此他将只能任人摆布。
然而,若不如此,他脚下便是万丈悬崖,跌下必是粉身碎骨。
赵慎忽而一笑,他的肋下不知何时悬上了佩剑。他拔剑而出,决然挥动,剑锋划断细韧的丝线时,发出如琵琶般的铮响。他周身一阵松快,山风在耳畔呼啸,随即便什么都不知道。
第67章 风声一何盛
众人见他缓缓伏倒,头亦垂在地上,有人低声道:“这是昏了么。”
尉迟远问道:“怎么回事?”
唱数的军卒过来看了看,道:“禀报将军,人晕过去了。”
尉迟远皱眉道:“弄醒,接着行刑。”
裴禹自方才起一直未曾作声,此时忽而道:“将军可要慎重些。”
尉迟远哂笑了一声道:“太/祖征战时他侄子天光作战不力,一月内受了两次杖责,数目逾百,还不是知耻后勇,转头便立奇功而受封赏。这才七十几棍,打不死人。”
裴禹看着尉迟远道:“将军当知道分寸。”
尉迟远道:“敌军归降,不严加约束便不能统御,我今日所为,俱出于公义,监军也应当赞成吧。”他这数月间,已看出裴禹当着人前,如何敲打旁人,对他却一向客气,心道,“我知他不是敬我,只是冲着维护主将这职位。不过这亦不要紧,”他抢白着说出方才一通话,便算准裴禹驳不开去。果见裴禹顿了一顿,终是只重复道:“将军当知道分寸。”
冷水从赵慎头颈上浇过,深秋中格外刺骨冰冷,他被激得清醒,甫一睁开双眼,半身便已又袭来撕扯般的剧痛。他只觉双腿如灌满铁水,疑心那已不是他的躯体,可再度降临的疼痛,依然如噬骨一般。
赵慎喉中干渴,指尖麻木湿冷,仿佛流失的血汗已带走周身气力。见他委顿在地,亦不知是因疼痛还是寒冷,周身都不由打颤。众人心中暗道,“只当他是钢筋铁骨,原来亦不过是常人血肉之躯。”
那冷水将赵慎半身泼得湿透,微微颤抖中一双肩胛骨骼如山石嶙峋突兀耸起。众人在惊异中见他双肘撑地,生生抬起了头颈。尽贴住肩背的衣袍勾勒出一双臂膀的轮廓,众人此时只是诧异却都忘记,若无这样的臂膀,他往日又如何千百次拉开硬韧的长弓。
此时每一杖下,都激起一汪血花。赵慎面上已惨淡得几乎人色,只下唇在齿间咬噬下显出异样嫣红。他撑起的半身亦在不住摇晃颤抖,只强项不肯让额头触地。裴禹静默看着,隐约生出些许忧虑的预感。
晕眩依然阵阵袭来,赵慎心智却还清明,他不愿再露软弱姿态,一手拼力去握另一只手掌。他曾听人说按压腕前与掌心可解晕昏,可要待用力时却发觉,已几乎连自己的手臂亦抓不住了。
他眼前昏黑,双耳嗡鸣,已听不清士卒的唱数,亦分辨不清疼痛自哪里传来。乱世之中,成王败寇;身在此间,他的傲骨,他的意愿,或是他的坚持,都不值一提;然而于他而言,此时他所有的,除去一身血肉,便也只有这些。
这一场军棍打完,帐中倒是一片安静。众人口中不说,心中却暗自都觉震动。尉迟远面色甚不好看,祭出这一场好打,末了却连句讨饶叫痛都不曾听得。不由皱眉道:“架起他过来。”两个军卒上前也不管眼下情形,便去执赵慎肩头。这明摆着仍是为着羞辱,赵慎欲挣摆开那制挟,道:“闪开…”他自觉已奋尽全力,却已不能挣脱分毫,连声音亦喑哑得听不出本声。他此时方知身不由己的痛苦,在昏厥中他尚可以拼去性命来解脱,此时却已无能为力。
忽而听闻座上有人道:“住了。”原来是裴禹。裴禹立起身来,推衣就食的做作他一向不屑,亦是觉得,收服赵慎便如缚猛虎驯烈马,非强权铁腕而不得。只是一步步看到如今,却是先前皆看低了他。
众人皆转目看他,只见裴禹抬手解了外氅掷在地上,道:“打罚都过了,便就如此也罢。将这与他盖上,送去帐中。”又道,“一时这里亦当好生打扫,这是主将军帐,不是屠户的里坊,遍地鲜血,着实难看。”说罢迈步而出,经过赵慎身侧亦不曾斜视,踏着一地殷红,径自走了。
一日无甚事,到入夜时,李骥进来掌灯,见裴禹端坐着闭目不动。他知这是在思虑事情,忙轻手轻脚拾掇妥当,便要退下。却听裴禹道:“赵慎那厢如何,你可知么”
李骥见他睁眼,笑对道:“再没什么特别,尉迟将军亦没再纠结。医官去看过,料没什么不妥。”他见裴禹沉着面色,微微收了笑意道,“先生若不放心,便我陪先生去看看。”
裴禹冷笑道:“我先前对他讲了半晌太师爱重,转头在帐前便出这一遭事,我又没救他,此时还厚颜去他那里,可说什么?”
李骥道:“为敌军降将损主将威信,便是分不出内外了。”
裴禹轻叹了一声,忽而道:“你去看看。”
李骥颇觉意外,道:“我去可做什么?”
裴禹看他一眼,淡淡道:“你亦无军中职务,想去说什么便说什么。”
李骥一路思忖裴禹的话,只觉这事难办,想来想去还是先去寻了医官。那医官已过了中年,大约是见惯了残肢盘肠的血腥惨烈,听李骥问起赵慎,并不甚担忧,只道“筋骨肺腑未伤,性命无碍”。
李骥问:“可多久能痊愈?”
那医官道:“他这样年轻体健,又不娇贵,有十来日也够了。”
李骥亦不知这十来日便够的意思,是够起身、够行走,还是够和未伤的时候一样?心想,不知这医官可是在军中浸淫的时日久了,性情也显粗豪;或是因为对敌军降将,尽到本分便了,也无需额外关照。一时暗自摇了摇头,却也没再问。
他一路默默行至赵慎帐外,那卫士中有人认得他,便要放他进去。李骥却在这几人中寻了一阵,待看见周乾,开口问:“赵将军如何?”
周乾听这问话,直闷了半晌,似憋得一双眼睛都些微泛红,终是咬牙道:“好得很。”
李骥见如此,也觉讪讪,一时抿了唇角,径自迈步进帐。
帐内只燃起一支灯盏,光亮并不分明。他行至赵慎榻旁屈身坐下,轻声唤道:“赵将军?”
赵慎只伏着一动不动,李骥见他不应,一时只得又道:“将军觉得如何?”他本是为找话头,也未多想。可话甫一出来,忽觉这话听来似有些嘲讽意味,不由略略尴尬。却见赵慎抬眼看他一时,问:“你是哪位。”
李骥郑重施了一礼道:“我是裴先生跟前的文书,”顿一顿道,“只是先生跟前听用,没有品职,从前源长亦做过。”他特意解说这一句,便是为了顺势提起陆攸之。他见赵慎听见陆攸之表字时神色似有一动,不由暗自道,“难道果真如此……”一时也有些叹息。他铺垫了一句,要进正题还需得继续说,便道:“先生自己未来,而遣了我。他说今日不曾回护将军,自觉有愧而无颜。”
赵慎冷冷道:“这事我甘心无怨,不必谁来可怜。”
李骥不由一噎,低声道:“先生今日确是无奈……”言及此出,他忆起这一向的情形,裴禹而今的处境如何不艰难。更再念及自己前景,只觉人人皆不易,他还在这里说服别人,却不知来日自己靠谁开解。他心中既存着这样的念头,语气中便不由带出来,道:“将军说甘心,难道是存心要成眼下这般?”他见赵慎扬了眉梢,心知要趁着眼下这口气,便接着道:“将军难道愿部下每日都只见你如此落魄的情状么?”
这话音清朗,尾音上更带着气势。他见赵慎眼光一瞬,肩头亦是一动,便知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