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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了,哀家一到行宫,先召见宝臣,我有事情派他。’李三爷领着一班内扇老爷,如春雷般地应了一声。果然在行宫中蒙她老人家立时召见,先赏了四品顶戴,紧跟着又派我管理全省梨园,急速成立戏班,不日便要进宫开演。我连忙磕头谢恩,哪敢怠慢。出了宫门,便赶紧收拾戏箱,召集名角。怎奈咱这陕西并无新鲜行头,是我又去请旨。奉老佛爷面谕,制办行头的事可与陕西地方商量,地方便是保正。老佛爷金口所呼的保正,便指的是陕西巡抚。因此不敢怠慢,赶紧去寻老范,哪知他竟摆出大帅的架子来。我只好奏明老佛爷,说他抗旨不遵,请老佛爷当面发落他好了。”宝臣这一套带说白的谈话,连吹带拍,早把一位崔太守吓得抖衣而战,几乎要唱盗宗卷,左一个安,右一个安,竟大安请了十几个,连说:“大人请息雷霆,范中丞绝不是轻看大人,因为他不知底细,诸事得求格外包涵。大人有什么意思,自请吩咐卑府一声,立时便可做到。”宝臣道:“你回去告诉老范,叫他赶紧预备银子,好添置戏箱。如果误了用,老佛爷要怪下来,这个天大的不是,可要他去担承,我可不能替他遮饰。”崔柏连声答应,又请示他需用多少银子。宝臣想了想,说道:“这行头要是他自己采买,多费了钱,还未必适用。我如今看你的面子,替他代劳,叫他先送过五万银子来。如果不够,添多添少再说。”崔柏应了一声是,辞别宝臣,回去禀复范曾吉。
此时曾吉花了三万银子,已将内扇说通,知道钦派郭宝臣,成立戏班的话并不假,心中正在着慌。崔柏回来,将见宝臣的话又添了许多枝叶,详细禀明。曾吉怎敢怠慢,立刻传谕藩司,由库中拨给宝臣五万两现银。其实一切大小戏箱,宝臣家里全是现成的,并用不着花一个钱去买。五万两民脂民膏,白白下了他的腰柜。果然未出三天,行宫里面便要传戏。宝臣带着全班的地道陕西梆子,进宫开演。皇太后很是开心,大有此间乐不思蜀的神气。这一天把宝臣叫上去,亲自问他:“你生平最得意的戏是什么?”宝臣答道:“奴才最得意的戏是《浔阳楼》,只是不敢在老佛爷驾前出演。”太后问他浔阳楼是什么戏,宝臣奏道:“《浔阳楼》是宋江吟反诗,大闹浔阳酒楼,后来在公堂吃屎装疯,种种情节。现在天下太平,奴才怎敢演这造反的戏呢?”太后大笑道:“难为真会粉饰太平。我们娘儿两个被洋鬼子赶出北京城,同宋朝的徽钦二宗还有什么分别?要说宋江是大盗,这更不要紧了,你看如今的义和团不也是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吗?只怕他们这种胡闹比宋江尤其厉害十倍呢!你不必闹这假惺惺了。今天我钦点《浔阳楼》,要你加力去演。如果演得好,我还有赏赐呢。”宝臣连忙叩头谢恩,急忙忙下来扮演,演到公堂吃屎的一幕,真乃淋漓尽致。此时正在九十月间,柿子已经热了,把柿子捣烂假充稀屎,远远地看着,是很像的。皇太后看欢喜了,立时赏给他四匹江绸,四个小金锞子。这不过是一句空话,其实行宫里哪有这些东西?可是太监李得用立时口传圣旨,叫陕西地方代办。范曾吉只得和颜悦色地同宝臣商量怎样折价,宝臣要了三千银子,曾吉哪敢驳回,也只好如数拿出。宝臣却转送给得用,自己一个也没敢留下。过了几天,果然北京的王公贝勒俱都赶到了。他们这些人全是文武昆乱,六场通头。到了以后,便加在戏班中终日演戏,给皇太后开心。敬亲王同通将军善演胡生,信贝勒、浪贝勒善演武生,其余各样角色,无一不备。皇太后开心极了,却忘了乘舆播迁,天子蒙尘,清朝的宗社怎会不墟?这以上便是宠爱郭宝臣的一段小史。
至于谭鑫培因何得宠,其中也有一段渊源。鑫培在内廷当差,资格很浅,当日还是孙菊仙荐进去的。偏巧老谭不达时务,头一天进宫当差,便碰了一个老大钉子。你道是因为什么呢?原来在内廷唱戏当差的人,很不容易。头一样,得把太监联络好了,要不然他便设法叫你塌台。第二样,穿的衣服要格外朴素,万不可少涉奢华。如果衣服一华丽,这一群内扇的太监便认准你有钱,不定出什么花样敲什么杠子。老谭初次进宫,哪里晓得内中窍要?正在三伏天气,他便穿一件翔云纱大衫,还挂着十八子的茄楠香串。才一进来,被老孙看见,早吓得直吐舌头,暗暗把他叫至一边,抱怨他道:“你是干什么来了?你睁开眼看看,多少军机大臣、内阁大学士,也不曾穿这样阔的衣裳,你为何跑到这个地方来摆阔?这一阔不要紧,回头听着吧,五千银子也完不了事。”鑫培吓了一跳,忙问因为什么,菊仙便把此中情形详细对他说了。又嘱咐他以后再进来,最好穿粗布大褂子,连月白缸靠全穿不得。鑫培似信不信的,还不十分介意。哪知当日唱过了戏,管南府的太监头儿张文卿(按:清时,内庭选小太监学戏,召各名伶充当教习,其机关叫做南府)便同他套近,说了许多客气话。鑫培还认着是好意呢,哪知图穷匕见,是要向他借三千银子。老谭吓了一愣,只得用话支吾,说筹划着看。张文卿听他不肯慨然应允,便老大的不快活,哼了一声,也没有下文。老谭出来,赶紧同老孙商量,说大哥果然应了你的话,这三千银子叫我向何处拿去?随将上项事说明,又托老孙替他疏通。菊仙为难了半天,说这事你想一个钱不拿是做不到了。到底你能筹多少,我先去说着看,至于说得下来说不下来,我也毫无一点把握。始而老谭只认能筹五百,老孙摇头道:“如果这样,就不必碰钉子了,至少一个整数是打不破的。”老谭道:“我如何办得了?要是这样,我只好辞差不当了。”菊仙冷笑道:“你说得好轻巧话儿。你今天辞差不当,明天便把你捉进宫来,一顿乱棍打死,直好比打死一个苍蝇。你死了,全没地方诉委屈。依我说,当卖质押,也给他凑一千银子。我再去磕头央告,总没有过不去的事情,谁叫咱们是把兄弟呢,我还袖手旁观不成?”
老谭听了这话,好似冷水浇头,哪敢道一个不字。他手中本来没有钱,向来是挣一百要花二百。况且那时候不比现在,北京梨园行的份钱顶多的不过四十八吊京钱。此时孙、谭在一个园子唱,老孙每日拿四十二吊钱,老谭只拿三十八吊钱。老孙因为人缘好,时常拉一拉官纤,每一笔交易成了,一千八百的赚银子。老谭就指着唱戏,入不抵出。连行头全入了当铺,每天唱什么戏,用什么衣裳,现到当铺去取,用完了赶紧再给人送去。他穷到这种样子,哪里有钱应酬老公?无奈摊着这样的事,也无计奈何,只好垂头丧气,回到家中,同他妻子金氏商量。金氏手中虽然积蓄几个钱,却不叫老谭知道,在暗中生息。如今眼看丈夫遇着这样大祸,怎能袖手旁观?便应许给他借钱,至少也要出二分息。老谭百依百顺。金氏在外边讨回五百银子账,只说是朋友家的,叫老谭立了字据,二分五厘行息,两月归还。老谭一一照办,只是还差着一半。没得法子,只可将金氏的衣服首饰,同自己的衣裳完全送到当铺去,勉勉强强又凑了五百银子,通共一千两,双手捧到张文卿面前,赔了许多小心,说了许多好话,请这位张大爷收下。张大爷连看也不看,只往鼻子里似哼不哼地响了一声。
老谭哪里敢再说话,只轻轻地将银子放在床上慢慢地退出来,赶紧去请老孙,求他代为说情。老孙同张文卿也是把兄弟,进得屋来,文卿忙起身让座。不待老孙开口,先冷笑了两声道:“无怪人说你们梨园行的人,诡诈多端,不识抬举,原来是一点也不错的。”老孙假装糊涂,故意问他道:“老弟台,又是谁气着你了?”文卿道:“还有谁呢,不是你引进来的名角儿吗!九城谁不知小叫天儿。你看他头一天进宫当差,也是什么这个纱那个罗的大衫,我看他那趾高气扬的神气,仿佛是入阁拜相了,手笔一定不小,所以我才同他张张口,不过借上三吊银子。你不借也倒罢了,他如今却拿着这一个数儿,来搪塞我,简直把我看成小孩子了。我是看着二哥你的面子,要不然早给他扔在金鱼池里去了。”老孙听了,吓得吐了吐舌头,笑着答道:“老弟台,你千万不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实在不值。你老弟是堂堂内相,他不过是一个草木之人,你何必同他一般见识。再说他家的底细,瞒了别人瞒不了我,何尝有一个真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