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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也只低着头,不肯轻易启齿。二人反倒脉脉无言,天麒只得替他们撮合,笑道:“适才凌先生看表妹的手迹,十分赞成。说你书法英秀,得蔡君谟的神髓,是一位才女,所以竭诚尽敬地要同表妹谈一谈。这也算得文字之缘,表妹倒不必客气。”倩云才要回言,子冲有了题目,却抢先说道:“鄙人书法不佳,今日得瞻仰女士华翰,顿开茅塞。觉女士学蔡,别具一种遗貌取神的妙处。较比鄙人学蔡,实在高出多多。因此不揣冒昧,请徐大哥作介绍,想在女士前当面领教。难得不弃,实在荣幸已极。”倩云道:“先生奖饰逾恒,愧不敢当。况先生乃江南名士,学生随先父在任所时,即得读先生大著。知道写作俱佳,为常州一府之冠。学生何人,怎敢同先生比较?在先生奖掖后生,固然是一番苦心,但是学生怎好不知分量。那墨迹的题跋,直然是污染了名人的法书。到如今提起来,还愧悔不迭,怎么先生反倒这般嘉奖呢?”子冲听她这呖呖莺声,说得面面俱到,又赞美到自己,曾见过他的著作,益发动了知己之感。二人又谈了多时书法的源流,同运笔结字的派别。倩云有问必答,有时发出来的见识,比子冲还要高超。子冲真是心悦诚服,几乎立刻便要拜倒石榴裙下。只因天色已晚,不便久坐,辞了他兄妹二人,仍回抚署。
第二天特派一名专差,拿着大帖来请许太尊,到抚署有要事面商。际清听了,如同奉得圣旨一般,哪敢怠慢,立时喊套马车,只穿了便衣,便去谒见子冲。天麒问他到何处去,他兀自撒谎,说是去拜访一个朋友,少时便回来。天麒心里好笑,说你这人真是个鬼灵精,见子冲去全不肯对我说明。你要知道子冲不为我家事,也寻不到你的头上,回来看怎样对我圆谎。际清去了许久工夫方才回来。连自己屋门全不进,一直寻到天麒卧室。好在天麒并不曾出门,一见面他便请安道喜。天麒诧异道:“喜从何来?”际清道:“老弟大人,快得优差了,岂不是可喜可贺?”天麒笑道:“我们一个穷道台,哪里会得优差?你快不要拿人开心了。”际清道:“卑府怎敢拿大人开心?如今有了好机会了,方才我见着那个朋友原来是凌师爷派出来的。据他说凌师爷昨天在府上看帖,得会见令表妹谢小姐,他认定是一位才貌双绝的女士。今年春天,他断了弦,到如今还不曾续胶。不是有才无貌,便是有貌无才,难得令表妹二者得兼,他情愿聘为正室夫人。特托卑府做个冰人,这岂不是天配良缘,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天麒听了,拂然不悦道:“这算得什么机会。兄弟虽然无状,也还不至拿舍表妹换差事。请他另觅佳偶吧,这个事却做不到。再说舍表妹上有慈亲,我一个做表兄的怎能够做得十成主意。纵然乐意,也是无效啊。”际清一听天麒这般决绝的推辞,立时间惊惶失色,仿佛失落了宝贝的一般。只见他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好,又不敢遽然作答,又不忍应声而退,不住用两只似近视而非近视的眼睛,向天麒面上偷看。大概是看不十分清楚,却又不敢逼近面前去看。天麒见他这种卑鄙不堪、热衷已极的样子,又是气,又是好笑,索性装出冷若冰霜的模样,故意叫他可望而不可即。二人彼此木了一会儿,天麒又催他道:“大哥请便吧,兄弟也要出门拜客去了。”际清到此时,实在忍不住了,走至天麒面前,双膝跪下,央告道:“好大人,好弟弟,请你念同盟之情,替卑府愚兄转一转面子吧。”天麒一手将他拉起,大笑道:“岂有此理。这真可笑极了,从来婚姻的事,只有男女两家拜求冰人的,哪有冰人反倒跪在地下替人家求亲的?这种现象,也算从来未有之奇了。”此时际清只抱定了宗旨,无论你怎样挖苦刻薄,我全都忍受,只是这门亲事,必须要为提成。你道为何?原来是子冲许了愿,应许这门婚姻如果由他保成,不出两个月,必叫他到九江府本任。际清有了这大希望,岂有不尽力之理。在他想着此事一说便成,天麒既入仕途,哪有不想升官之理。如今子冲便是抚台的灵魂,有许多人想拿自己女儿去巴结还巴结不上。现在他求上门来,不过是天麒的表妹,这种顺水人情难道还不会做吗?哪知天麒另有打算:头一样不能叫子冲太看容易了,将来过门后便没有甚大价值;第二样这个人情,不能完全中在际清身上,必须子冲当面恳托自己,方有商量余地。有这两种原因,所以迎头把际清碰回去。不料际清用软磨手段,竟自屈膝哀求,天麒也只得拉起来笑道:“你暂且先不要心急,等有机会,我先同家舅母商议一番。如果她老人家乐意,我又何苦不赞成呢?”际清听他有了活动口气,说不尽心中快活,又撺掇天麒:“今天晚上便同令舅母老太太商议。”天麒道:“你忙的是什么?这不是一言半语便能成的事。”际清不敢说了。
过了两天,天麒尚无回话。子冲那边,又派人来请际清。际清无法,只得再向天麒领教。天麒道:“昨晚已同家舅母商议,她老人家的意思尚在犹豫不定。因为子冲是续弦,他的年纪又略大一点。舍表妹今年才十九岁,差不多大着一半。因此老人家心里不十分惬意。后来允许同舍表妹再商议一番。如果她本人肯其从全,此事便有做成的希望了。”际清听了,连忙上院去回复子冲。子冲是一个高识的人,这一点闷葫芦,他焉能打不破,心说这个面子,必须中在天麒身上方能成功。等际清走了,他便一五一十全对铭抚台说明,托抚台做媒,把天麒请了来当面说。本来旗人的脾气,对于这婆婆妈妈的事专门好管,又兼子冲断弦,他很想早早替他成全一门婚姻。只因子冲条件太苛,实在无处去物色。如今他自己说有了中意的人,便不觉欢喜得眉飞色舞,满口应承道:“我立刻便替你说合。”随叫过文巡捕冯贵瑜来,叫他拿着自己的片子,去请徐天麒徐大人。贵瑜哪敢怠慢,登时骑上马,直奔徐天麒家来。天麒正同际清在卧室磋商此事,家人金顺上来回道:“现在院上巡捕冯老爷,要见老爷有要事面谈。”天麒连忙迎至前厅。贵瑜见面请安,笑道:“大人在公馆,巧极了。”说着将片子取出,呈上说:“大帅派卑职来请大人即刻到院,有事面商。请大人这就发轿才好。”天麒道:“有劳有劳。兄弟这就去,请老哥先行一步。”贵瑜先走了。天麒立时便喊套车。到了抚署,铭中丞特别优待,把他让到自己内书房中,沏上最好的茶来,同他对坐谈心。又预先声明随便喝茶,随便吃烟,吩咐长班将自己的水烟袋捧出来,请徐大人用。天麒真是受宠若惊,反倒闹得坐立不稳。铭新笑道:“老哥安坐。兄弟有几句密切的话,对你谈一谈。”天麒道:“大帅有何吩咐,职道洗耳恭听。”铭新道:“不是别的,兄弟幕中的凌先生,大约老哥总认识了。他自今年春天,抱鼓盆之戚,膝下一儿一女无人照应。我们做朋友的看着实在可怜。兄弟每想替他觅一佳偶,无奈凌先生又不肯俯就,他的意思,非才貌双全者,宁可终身不续。寻了半年哪里有这样凑巧的。今天凌先生忽对我说,老哥令表妹谢女士相貌端丽,写作俱佳,堪称一位才女。意思是要想高攀,已经托许守作伐,尚无回音。兄弟想,才子佳人,有美必合,情愿也加入冰人之数,求老哥委婉达意于令舅母太夫人,赐以金诺。兄弟愿帮助凌先生,以玉镜台为聘,成就此千载难得的良缘,想来老哥必然可以为力了。”天麒道:“职道表妹蒙大帅为作大宾,荣幸已极,焉有不愿之理。况凌先生以名士大儒,居然肯偶及村女,便是职道表妹也无愧当代孟光,这更是一时的佳话。前天许守作伐,职道舅母尚无成见。偏是表妹谢倩云,对于此门亲事十分满意。认为所适得人,这也是惺惺惜惺惺,由文字中引出来的妙事。”说着又将前天看帖会面的话述了一遍。铭新由座上跳起来,鼓掌大笑道:“妙哉妙哉!我说子冲这般热心呢,原来他二人已经目成,这就难怪了。看起来,令表妹也无愧美人慧眼,能够认识英雄,算得巾帼中的特色了。既然男女同意,还有什么问题?兄弟同许守做大宾,你老哥做主婚人。明天日期很好,便可书写年庚,放过定聘。”天麒完全答应了。辞别中丞,回到公馆中,先同许际清言明。际清自然喜出望外,得与大帅同做冰人,真正体面已极。天麒又把一切情形,说与李妈妈倩云知道,母女二人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