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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的丧事尚未办完,叫外人看着,不说是舍弟不顾大局,叫人难于忍受,反要说愚兄存了什么坏心,连自己亲兄弟都不能容。你想这不是一个很大的难题吗?”说罢又表示一种踌躇之意。中书哑然笑道:“大哥,你真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哪里用得着这样小题大做呢?这件事要叫小弟看,可以不动声色,便可措置你的贵家庭于泰山磐石之安。只怕大哥拘拘小节,不肯听我的话罢了。”国华道:“你不要把我看成书呆子,我向来是不拘小节的。只要与事有济,不拘怎样,我都可以从权。”中书点点头,说:“这样就好了。”才要往下说,国华的大公子冯成矩,穿着一身孝服,过来给中书磕头。中书忙用手相搀,说:“世兄遭此大故,总要节哀顺变,上慰尊翁之心,下尽家督之责。我们做朋友的也可以少安。”中书一壁说着,见成矩骨瘦如柴,面目黧黑。心想,这倒是一位孝子,大有哀毁骨立的神气。哪里知道,他是烟瘾太大,平素就是这个样儿呢!成矩见过之后,紧跟着副官差弁一齐上来,请示都督,阮大人的酒席开在哪里。国华道:“开在我的烟室中,也不必请师爷作陪,就是我们两人同桌吃。”副官答应一声。
少时回说摆齐了。国华携着中书的手,一同步入烟室。这烟室在花园中,极其僻静,乃是一大间角形的屋子。各面全有玻璃窗户,四围全有月台栏杆,要在月夜时候将窗帘打起,真好像一座水晶宫。国华本是一个文人,他寻幽选胜,特采取这个地方作为烟室,所为过足了瘾之后,可以吟风弄月,表示他那名士的清高。自从夫人故去以后,早已没有这种豪兴了。今天因为要同阮中书谈心腹秘密,特特把他让到这间屋里。两个人同桌吃饭,好向中书讨主意。这就叫作法不传六耳。中书很明白他这意思,手里擎着酒杯,只夸赞:“这酒真好,真是蹲过十年的老花雕,在北京尚不易得,况南京乎!”国华连连敬了他三大杯,然后说道:“方才承老弟指迷,仅仅说了一半,什么主意你还不曾告诉我。现在是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可以痛快地说吧。”中书见他这样着急,自己偏表示一种从容态度。慢慢地又喝了一杯酒,又用筷子夹一枚蜜饯海棠,放在口中咀嚼着,然后徐徐吟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据小弟看,大哥只需早早地银烛高烧,娶来一位红装娘子,自然一了百了。你的家庭,从此再也没有问题了。”国华满脸苦笑答道:“老弟你这是拿我开心。愚兄此时,哪里还有这种心思呢?”中书放下酒杯,用一种很郑重的态度,向国华说道:“大哥你怎么说我是拿你开心呢!你岂不闻女子无夫身无主,男子无妻家无主。自从嫂夫人仙逝之后,你家里失去了一位主妇,焉得而不纷乱?大哥只需早早地再调琴瑟重续鸾胶,自然中锁有人。二爷的野心,既可无形消弭,世兄的前途,也可有所依恃。而且大哥这大年纪,也省得衾寒枕冷,受无限的孤寂凄凉,这岂非一举而三善备吗?”说罢又哈哈大笑。国华听他说的句句有理,心里已经是活动了。但是他乃秀才出身,并非那班粗野的军阀可比。面子上总不能不顾及礼制,便慨然答道:“贤弟说的何尝不是。不过于情于礼,似乎还有斟酌余地。”中书忙问道:“大哥,何所见而云然呢?”国华道:“头一样我们是结发夫妻,现在她骨肉未寒,我就商量续娶,这是于情字说不下去。妻死应守一年的期服,至快也应当过大功五个月之后再行续娶。如今尚不足两个月,我怎好意思背礼伤教,就贸然地想做新郎呢?这是于礼字说不去。有此两种原因,所以我说尚有斟酌余地。老弟是局外人,当然不能虑得这样周密了。”中书大笑道:“怎么样?我的话不曾说错了吧!我早就虑到,大哥一定要拘泥于这种小节。其实据小弟眼光看,这都不成问题。您要不信,请听我说。嫂夫人同您是结发夫妻,当然格外情重。她虽身归天上,究竟不能忘怀的,只有大哥同世兄两人。如今见大哥终日愁烦,世兄受人欺负,而且偌大家私无人主政,她心里当然要感到不安。假如这时要是有一个人能为大哥减去愁烦,能为世兄增加保障,能使家庭一切秩序俱得恢复原状,偌大财产也可保持安全,我想嫂夫人在天之灵,方欢迎之不暇,又安能怨大哥薄情?这是第一个情字,毫不足虑。至于说到礼制,我们读书人固应遵守,然而天下事有经亦有权。当日圣人制礼,也不一定叫人去死守。比如大哥若在青年,并没有家庭内顾之忧,那么就是守一年的期服也不为过。如今家庭起了内讧,而大哥又过中年,这是在一种变态之下,理应通权达变,以求家庭之福,岂能再拘泥于这种小节!这是第二个礼字,更不成问题了。大哥是圣贤豪杰合而为一的人,怎么对于自己的事,独不能观其大而会其通呢?”中书真是苏张之舌。他这一套又关切又奉承又圆通又恳挚的谈话,居然打动了国华的心。一壁执壶殷殷劝酒,一壁慨叹着说:“事到而今,我为家庭子孙起见,也顾不得许多了。不过这其间还有一种难处,就是人选问题。虽说我的资望地位,在目前总算敷衍得过,到底年纪太大了。人家名门闺秀,谁肯嫁一个老朽?若降格以求,那些小家碧玉,姑无论非我所愿,纵令娶过来,对于我的家庭,如何能够处理得好。老弟你想这岂不是一个难题吗?”中书道:“要依大哥的意思,是得怎么样才算合格呢?”国华想了想,说:“我的意思并不苛求。头一样说世家的根柢,只要是世代书香,门第清白,不怕寒苦一点,也没要紧。第二样年龄不要过于幼稚,最好是三十里外,与我的岁数正好般配。第三样相貌也无须怎样美丽,只要端庄雅静,站在人前,不至贻嫫母之诮,我就于愿已足。以上这三样,据我想尚不难求。唯有第四样,却恐怕有点不易寻觅。”中书忙问:“第四样是什么?”国华道:“第四样就是她本人得要知书识字,有学问,有心计,而且还得有口才,有魄力,能够镇得住合家之人,使他们各安本分,各勤职务,从此以后,谁也不敢再生事捣乱。老弟你想,我们中国妇女中,哪里寻得到这样全才,这岂不是一个难题吗?”
中书到此时,忽然满斟了一杯酒,两手高高捧着,送至国华面前,笑道:“小弟敬上一杯,祝大哥成功。”国华接过来,却不肯饮。说:“你的话我不明白。我什么事可以成功,值得你这样庆祝。”中书笑道:“大哥不日便可得一位贤内助,小弟焉敢不贺,焉敢不祝?”国华道:“贤内助在哪里?连影儿还没看见,贤弟就祝贺,未免太早吧。”中书到此时,方才正式揭开,说:“大哥,小弟实对你说,我已替你物色了一位贤内助,保管能使你十分满意。”国华听了,不觉又惊又喜道:“老弟,你真是我冯家福星,为愚兄之事,叫你这样费心关切,我得怎样地感激你。但不知此女究是何人,你能否早早地告诉我,也使我欢喜欢喜嘛。”中书道:“这个女子,实在不是平凡的女子。不过我意中虽有此人,而此人肯否嫁你,我尚没有十分把握。”国华拱手笑道:“老弟,我谢谢你。你不要净使这欲擒先纵的手段,把我拉到迷魂阵里去了。请你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吧。”中书道:“此女姓周名文锦,世代书香,系前清进士公之女,现充总统府西席,教着总统的三位公子、四位千金。论学问博古通今。论人品守身如玉。相貌端严厚重,确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年龄才逾三十,与大哥所说的适相符合。她家中只有一母一弟。她是立志想做北宫婴儿,终身不嫁,奉养老母,所以小弟说没有十分把握。不过天下事全在人为。大哥如认为满意,我们尽有法子可想。这能说不是一位贤内助吗?”中书的话尚未说完,国华欢喜得已经离了座位,拍着手儿笑道:“罪过罪过!原来是周女士。愚兄何德何能,能担得起这位女博士下嫁于我?想当年在北洋时候,我给总统拜寿去,曾经总统给介绍过一次。我因为她是府中教读的西席,一口一个老夫子,也不知叫了多少声。承她不弃,不以武人待我,谈了有一刻钟的话。确是腹笥便便,吐属风雅,诚然不愧是一位才女。愚兄如得此女为继室,将来闻鸡戒旦,步月吟诗,也不枉这半生戎马劳苦。至于料理家政,尤其末焉者也。”中书见他这样高兴,知道是勾动了他那酸字行的魔症。便索性又进一步说道:“大哥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