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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极端谅解。如今两宗证物既落在先生手里,先生想如何便如何。晚生既不能恳求先生不去举发,但也不能承认先生必去举发。举发不举发之权,完全操之先生,晚生只有恭以俟命好了。”
她说完了这话,索性很从容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周女士到此时,不期然而然地引动了一种钦慕之心,化而为同情之感,仿佛背后有人推着她,从床上跳下来,到美珍面前拉了她的手,笑着说道:“美珍,你怎么把我看成一个清浊不分、贤愚不明的势利小人!我受项大总统知遇,这是诚然不必隐饰的。然而我报答他的范围,只能限于对他的公子小姐专心教授,使他们增进学问知识,我对于自己,就可以自告无愧了。至于他个人的政治范围,我既非他的走狗,又不是他的私亲,为什么要助纣为虐呢!况且他的野心,我又何尝看不出来!不过我抱的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宗旨。别人帮他的忙,我也不问,别人拆他的台,我也不管。咱两人相处一个多月,以私交论,固然没有同项家的私交深,然要叫我举发你,买项子城的欢心而戕害你的生命,便是先要了我的命,我也不肯做的。”美珍听了,蓦地立起身来,向周女士深深鞠了三躬,说:“晚生先谢谢先生保全之德。先生虽非民党中人,却这样识大体,真不愧女中英杰。只此一举,所有嘉惠于民党者,就很多了。”周女士又拉着她,两人并肩坐下,低声问她:“你以后怎么样呢?”美珍道:“眼前我的机密已经破露,就是先生缄口不言,我当然也不能再在北京立脚,一者不愿为先生招声气,二者时机已过,民党在根本上已将发动。我如果在北京再住一星期,就免不了要招杀身之祸。我如今掬实对先生说,昨天随你到内宅,本预备能见着项子城,当时掏出手枪来同他拼命,却没料到他并未出来受贺。这是使我大失所望的,所以借酒浇愁,才醉成那种样子。假使当时项子城出来,只怕连先生也免不了要连带受牵连了。”周女士听她这些话,虽是剖肝沥胆,但是自己回想,益发觉得有些害怕。不过面子上不能不故作镇定,并且自己也剖肝沥胆地对她说道:“美珍,你方才这些话,诚然没有一句粉饰,我很佩服你敢作敢当,并且肯以肺腑之谈向我披露,足见你很看重我。我当然也不能瞒你。实对你说,此次你被委为参议之后,总统早看出你不妥当来,特特地派我监视你,要不然,我何必到参议厅去寻你,又何必把自己的办公室让给你来坐享其福呢!”美珍也笑了,说:“怨不得呢!先生原来是奉命来查看我的。”周女士道:“你不要误会,昨天我搜你的东西,是专为总统之命所驱使。实对你说,这里面还另有一段原因,并且这段原因与你很有关系,你似乎还得预防呢。”
美珍听她这话里有话,忙追问道:“先生你救人救彻,到底还有什么关系我的重要原因,请你讲给我听,也省得出其不意,受人暗算。”周女士遂把周锦峰对她说的话,学说了一遍。又说:“你们党里,既预备起事,为什么不机密一点,却先叫外人知道了呢?”美珍方才经过这样的大波折,她并不曾少露惊惧之色。如今听周女士说出这一段原因来,立时间桃花面上吓成惨白,颤声说道:“先生,我怕要走不脱了。周子期既知道,他一定要报告与项总统。老项知道了,一定要一网打尽。先生请想,我如何能逃得开呢?”周女士看她这种失意的样子,也很替她难过,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你所虑的,固然也有这一层,但是要据我看,或者还不能这样快。因为周子期是一个老官僚,平日说话做事非常谨慎。仅据外人一面之词,他是断然不肯那样冒昧的。不过你已经被人看出破绽来,似乎不宜在北京久住。总是越快越好,早早地离开这一块险地,只要能到天津租界,便可以安然无事了。”美珍脸上神色稍为缓和,说:“多谢先生指教。但是我昨晚住在府中,今天一早便出府回寓,也是很惹人注目的。先生能否再为我想一妙法,使我安然出此樊笼,便是救人救彻,我更终身感激不尽了。”周女士附在她耳旁,告诉如此如此。美珍欣然道:“此计甚妙。不过晚生还有无厌之求,那盒枪同密电还在先生手里。枪呢,是一种凶物,晚生也不敢讨了。至于那电报,关系很重,在先生手里存在,终究总有危险性,可否仍还给晚生,我设法把它消灭了,也省得将来无意中落在他人手里,先生也跟着受牵连。”周女士点点头,将抽屉的锁开开,取出那一封原电来,说:“你不是要消灭它吗?我替你代劳吧。”遂划了一根火柴,把电报烧成飞灰。美珍亲眼看着,真是感激涕零,对周女士说:“先生,咱们后会有期。美珍如不为革命而死,将来必有图报之日。我此时只依从先生的话,先装病吧。”周女士道:“事不宜迟,你看窗户上,快有日影儿了,少时两个侍女便来敲门。平常日子从不曾锁过门,如今贸然把门锁起来,岂不要招她们的疑窦!我去开门,你赶紧上床装病。”美珍果然听话,先跑到床上蒙被而卧。
这里周女士轻轻把锁拨开,真叫她猜着了,锁才一开,便有人拧门进来,原来素娟、紫艳两人早已梳洗完毕,特特到周女士房里来伺应一切。一进门就见周女士愁眉苦脸地坐在沙发上。看两个侍女进来,便先发话道:“你们来得正好,搅得我一夜不曾合眼。你看陈小姐,我以为她是醉了,在我这里住上一夜,明天早起还不恢复原状吗?哪知她勾起心疼的病来,哼哼哎哟,直闹了一宵。我有意去叫你们,又一想,你们劳苦了一天了,何必再打搅你们,连觉也睡不好。我给她揉肚子,揉心口,费了很大工夫,才略为好一点,直到天亮她才睡着,我急得连眼也合不上了。你们快看看她醒了没有,如果睡醒赶紧招呼一部马车来,送她回家吧。”周女士说了这一套,两个侍女全吓了一愣,尤其是素娟,平日同美珍的感情最好。如今听说她病得这样厉害,又是心疼,又是着急,眼中早流下泪来,也顾不得回答周女士的话,便一直来到床前,轻轻揭开罗被,果见美珍脸上红红的,仿佛有一股热气,直扑自己的眉宇。素娟心说:果然是真病了。岂知在热天时候用棉被蒙面,不透一点气儿,当然要热度熏蒸,面红气促,这原是骗小孩子的一种手法。素娟是一个十五六岁未出闺门的使女,当然要认为是真病。所以她情不自禁地一手拭着自己的眼泪,一手轻轻地撼动美珍,低声唤:“陈小姐醒一醒吧,你倒害的是什么病,怎么一夜工夫竟会这样严重呢?”美珍“哎哟”了一声,微微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对素娟说道:“我几乎看不见你了。”这一句虽是假话,然而自今以后要想再见素娟,只怕比登天还难,所以美珍说这一句时,情不自禁的两行痛泪,早夺眶而出。素娟听了,几乎要大放悲声,勉强忍住了,在喉中哽咽着,一句话也答不上来。紫艳手里擎着一杯才沏的白糖元肉汤,问陈小姐可能喝一口吗?美珍点点头,意思是想坐起来,却又有一点挣扎不起。素娟用力把她扶起来,又拿了两个枕头,请她靠着坐下。然后紫艳过来,将手中杯子送到她唇边,她慢慢地喝了一口,便摇摇头不喝了。此时周女士也过来,问她睡过一觉后,心里觉着怎样。美珍道:“这一夜把先生搅得不轻,我此时心中略觉着清醒。”周女士道:“既然这样,我叫紫艳去知会府里的官医处,立刻叫一个大夫来,给你诊诊脉。但不知你是吃中药,还是吃西药,这个请你斟酌,是得要预先声明的。”美珍明知她这一套话,是故意说给两个侍女听的,准知道自己决不在这里吃药,并且借着这个台阶儿也好快走,便连忙答道:“先生不要费心吧,我这病吃什么药也不能见效。只有家中祖传的一个秘方,还得我亲手配制。我即刻就得回寓,还是求先生向本府中,替我叫一部马车来,送我到家。另外再求先生,在大总统台前替我请两个星期的假,或者这病好得快,我也许早来销差。”周女士说:“你能坐车吗?”美珍道:“我这心口疼的病,只有子午两时犯得最厉害。这时候并不觉怎样,正好坐车回家。”周女士道:“好好!那我叫紫艳这就给你叫车去。”随回头吩咐紫艳:“快到女客知应处,叫他们开条子,即刻派一部马车来,送陈小姐回寓。”紫艳应声去了。这里素娟直抹眼泪,向美珍道:“陈小姐,你为何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