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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他进入学校来,也不讲什么功课,开宗明义,便请我们学生加入什么同盟会。人家知道底细的,全都望望然去了,不肯加入,唯独学生,是一时糊涂,受了他的骗,方才加入的。”廷杰又问他:“那教习叫什么名字?他是用什么方法教的你?可从实招来!”碧血道:“他就是汤沃胡。要说起骗我的方法,真真可笑极了。他见我很好修饰打扮,便问我可曾娶妻室没有?我说尚不曾娶妻。他便对我说,这个同盟会中,凡无妻的党员,会中首领代为作伐,择那女会员中未许给人的,便说给你为妻,并且这些女会员,全是毕过业的留学生。她们嫁过之后,还能充当教习,不但用不着男人花一个钱,而且能供给男人的饮食衣着,及一切零用。我听了他这话,以为这样的事,在世界上真是再便宜没有的了,便即刻应许入会。将姓名籍贯三代,全开给人家,另外还花两块钱的入会费,结果只换了一张会证。我三番五次催问他,给我说的亲事怎么样了?这个月内能否娶过来?他此时便不照前那样热心了,只淡淡地对我说,你忙的是什么?到时候自然会成功。又过了几天,我忍不住了,又催问他,他说你虽然入会,并没有一点功劳,怎能享着得妻的权利?就是我们替你说,人家也不肯嫁你啊。我急了,问他必须怎样,才算有功呢?汤沃胡说,像你这样懦弱,开手枪、掷炸弹的勾当,当然是干不了,到底去拉几个会员,这是很容易的事,你总可以做得到了吧?你在一个月内,如能拉进二十名会员,我便替你说亲。我一想,二十名会员,还没有什么难办的,立刻应许。撒开了,到各处拉拢,自然也得说许多诳话。比如,遇着一个学生,便对他说,入了会能够得妻;遇着一个买卖人,便对他说,入了会便有增股。那高天放,便是贪图招股才加入的,如今他又不认账,硬说是学生挟嫌嫁祸。真冤枉极了。”廷杰听完了这一套供,又可气,又好笑,问陈碧血:“你到底得着妻室没有?”碧血道:“什么妻室,连一个娶媳妇的梦也没做着啊!”廷杰又问他:“那个朱复明,跟你可是同党吗?”碧血道:“提起朱复明来,更冤枉极了。他本是一个卖猪头肉的,天天从我们学校门前经过。我们几十个学生,差不多全照顾他。尤其是我欠他的钱最多,他一再向我讨账。正赶上我大拉会员,便说了一套诳话骗他,说同盟会乃是一个赚钱会,比如你今年拿进两块钱去,到明年便有四块,到后年便有八块,到第三年便有十六块。朱复明本是财迷,听见有这样便宜事,极端赞成。况且当时不用他花钱,不过由我欠的猪肉账上拨一笔就算是入了会。我当时只图拉够了二十人,好骗个媳妇享用。哪知费一个月工夫,只拉了十九个,单单少一个。我没了法子,索性偷偷地连我父亲名字写上,又把自己衣服当了两块钱,总算是完全交卷了。汤沃胡对我说,你不要性急,我已经替你物色着一个,是日本东京女子职业学校毕业,再有两个月就要回国了。她本是苏州人,容貌很秀美,并会刺绣,每一天能得两三块钱的工钱,你就等着做新郎享艳福吧。我有了这大希望,今天盼到明天,明天盼到后天。盼来盼去,同盟会的事已经犯了案,册子被人搜得,可怜我糊里糊涂的,就被人捉了去。原来是本校教员同汤沃胡不睦,暗暗向官府告密,说他是革命党,有首领的委任状,有同盟会的花名册子。官府知道了,立刻派军警把学校围了,先把汤沃胡捉了去。果然从他屋中,搜出委任状一纸,人名册子一本,另外还有几封信,全是革命党人互通消息的。汤沃胡被捕之后,便完全招认,自己是奉着革命领袖命令,特到内地招引各界人民入同盟会,好为将来起事之用。依着铁钦差的主意,本想按图索骥,照着册子上的人名分头逮捕,是两江总督张大帅存心厚道,不愿多事株连,主张只就册子内引人注目的人名,逮捕三五个,也算戒一惩百,从此罢手。铁大人看了看册子,便相中我们三个人,派了几个警察,手到擒来,连问也不曾问一句,便解至北京。恳求大人笔下超生,救我三人的性命吧!”廷杰又提朱复明来讯问,果然是个做小买卖的样子,连“革命”两个字还不懂得作何解释,略略问了两句。最后提汤沃胡,一见面便勃然大怒。你道因为什么?原来沃胡光着头顶,早已剪了发。那时清廷对于剪发的人,除去和尚,便认为革命党。今见沃胡光着头顶,知道是革命党无疑,立刻拍着桌子喝道:“你这目无王法的乱党,自己背叛国家,起意谋反,还不算数,又敢引诱良民,骗人入党,真乃是穷凶大恶,快快从实招来,免得用刑!要不然,我先打你三百屁股板子!”廷杰大拍了一阵,汤沃胡全然不怕,反倒破口大骂:“你这满清的狗官,吓吓旁人还可以,要想吓吓汤爷爷,是做梦呢!不要说打屁股板子,便是砍头碎剐,你汤爷爷也满不放在心上。”廷杰白挨了一顿骂。有意打他几下,出一出气,回想这种人,打他也是白打,反倒封住他的嘴,一个字也不肯招了。莫若先押在狱中,圈圈他的性气,等有工夫,再慢慢地问不迟。随吩咐退堂,把四人下狱候讯。这四人到狱中,因为事关革命,当然没人敢出头替他们运动。霍善鸣本是豪杰之士,知道四人为革命下狱,无形中便有了一种爱惜之念,处处关照他们,并不曾受着什么痛苦。廷杰又问了几回,也不曾问出口供来,只得糊涂回奏,说汤沃胡是奉孙文所派,诱人入会。那三个全是被诱之人,若分首从,汤沃胡当然科为首犯,这三人全是从犯。奴才按律定拟:汤沃胡斩监候,高天放、陈碧血、朱复明,俱拟绞监候,请旨遵行。摄政王照准下来。从此四人便在狱中,专等秋后处决。
偏偏这一年便起了武汉革命,也是四个人生命该绝,摄政王单单想起他们来,召见法部尚书张仁普,当面交派,快把南京解来的四个革命党处决,免得将来留为后患。张仁普奉到旨意,哪敢怠慢,下朝之后,便到法部,看一看天光已到日落,当日是不能办事了,便下了一道手谕:“明日早晨,提前决囚。”吩咐管狱的早早预备,并且手谕上标的是重要人犯,不得疏懈。按照前清规例,每逢冬至前后,刑部处决囚犯,是彻夜不得安息。狱中点着胳臂粗的绿油大蜡,预备很好的酒席,还叫进唱莲花落、八角鼓的,在狱中彻夜弹唱。所有狱囚,一律是好酒好菜,开怀畅饮,并听各种弹唱,以为娱乐。直唱到鸡鸣五更,天光将亮,只听狱中的铃铛一响,便立刻散席收场。所有唱玩意的,把一班乐器收拾收拾,扭头便走。牢头指挥散卒,将各囚犯的手铐脚镣,也一齐上好。此时静悄悄鸦雀无声,专等左右堂侍郎到来,立刻升公座,将朱笔勾下的人犯簿子取出来。凡经朱笔勾过的,一律处决。这个簿子名叫勾到本,是刑部尚官拟好,进呈到皇上面前。内中人犯,俱都是死囚,不过有三种分别:最重的叫作情实,其次的叫作可矜,再次的叫作缓决。当这三项拟定后,刑部得预备许多份通知书,凡京官中六部九卿翰詹科道,每一个人有一份通知,请他们斟酌案情,看本部拟定的是否公允。如有可疑之点,尽管签注意见,将原案驳回。如一案破驳三人以上,刑部的原议便要完全推翻,重新再议再定。必须经过这种手续,然后才能将勾到本呈到皇上面前。皇上又从头阅一遍,看情实之中,有什么疑义,也许挪到可矜、缓决;看可矜之中,有什么弊窦,也许提到情实。一切安配好了,然后用朱笔向那情实人犯的姓名上,圈过来一勾。凡被朱笔勾到,一律是处决。至于可矜的姓名上,写一个矜字,缓决的姓名上,写一个缓字,便全保住生命了。由这些地方看起来,从古专制帝王,未尝不知慎重人命。像这样的善政,到了共和民国,反倒一笔勾销了。共和国的军阀,杀人如草不闻声,哪里还用得着勾到本呢!
闲言少叙,却说张仁普在部中下了手谕,他便匆匆回宅去了。部中各机关,全都很诧异的,说现在才八月下旬,离冬至还远得很呢,怎么忽然要提前决囚?还是什么重要人犯!既然堂官有谕,大家只好分头预备。最忙的是狱卒,霍善鸣同管狱的各班役,先叫了七八桌上好的酒席,然后传莲花落、八角鼓,同各种相声、单弦等种种玩意,进狱来弹唱。各狱囚一看见这种举动,凡斩监候、绞监候各种重罪人犯,全有点提心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