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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耳顺吩咐家人,招呼旅馆的人来,暂且落店。一声令下,早有那迎宾馆的伙计过来伺应一切。先叫了四五辆马车,还有二十多辆人力车,同人俱都跳上车去,只留两个护兵,在这里检点行李。那迎宾馆在盛京的小北关,正是繁华热闹之区。耳顺同一班人来至馆中,特特包了一所跨院,一共二十几间,足够住的了。账房先生忙派伙计过来,问耳顺贵姓,从什么地方来,到此有什么贵干,问得十分详细。耳顺自己拿过笔来写道:“宋先生,从北京来此游历。”伙计拿去,不大工夫又回来,说先生说了,这样写法不成,还得另写。耳顺又写道:“宋老爷从北京来此,拜会副都统坤厚。”伙计拿去了,不大工夫又跑回来说先生说了,还是不成,仍然得另写。这一来可把耳顺招翻了,不觉暴躁道:“怎么这样啰唣呢!去叫你们先生来,是怎样写法才成!”伙计去了不大工夫,账房先生随来向耳顺直赔不是。说:“这位宋老爷,千万不要生气。并非是小店敢啰唣客人,实因为总督坤大人有令叫警察厅随时查店。凡是住店的客人,必须说明来踪去路,是寻什么人,有什么职务,是短住或是长居,在省城有什么亲友,全要一一注明,才准其小店留下。倘或错了一点,警察便要议罚,少者三二十元,多的一千八百。老爷请想,谁罚得起啊!因此不能不详细询问,样样注明,也免得警察来了,连你老也跟着受许多盘究。”耳顺道:“他们这样细致,到底是因为什么呢?”先生低声道:“不瞒老爷说,这省城是胡匪林立,差不多哪街哪巷,全有他们的人。就是栈房旅馆里,也有他们的足迹。官场这样严查,就是防匪的意思。”耳顺道:“严查之后,怎么还有匪呢?”先生笑了一声道:“这就叫掩耳盗铃。明明知道是匪,谁敢向官场报告。就是报告了,试问这些警察,哪一个敢正眼看一看他们。不过是啰唣商民,空空给我们这一行添许多麻烦就是了。”耳顺叹一口气道:“大清国的官儿,多半如此,这也不足怪的。你们就候新制台到任,或者将这些弊政铲除一二,那时就好了。”账房先生道:“可是听说这位大帅,是多少年的老封疆,总许比前任强一点,也未可知。”耳顺道:“等他到了再看吧。”随将店簿拿过来,又详细地写了一回,账房先生这才欣然持去。果然当天晚间,一个巡官带着六七个巡警来到迎宾馆,照例盘查。看耳顺举动阔绰,并且带有护兵,知道来头不小。又兼迎宾馆在他们手里花钱,因此丝毫不曾留难,问了两句便去了。
耳顺在这里住了两天。这一天掌灯时候,才吃过饭,茶房照例沏上茶来,斟了一碗,殷殷送至耳顺面前。耳顺见这茶房年纪也就在十七八岁,生得眉清目秀,很像一个才出书房的学生,便含笑问道:“你姓什么?在这里当茶房几年了?”那个小茶房被这一问,立时眼圈一红,几乎流下泪来。略迟了一会儿,又望了望耳顺,方才答道:“我看你老是一位体面人,才敢回答。要不然要了我的命,也是不敢说的。小人并不是此地人,乃是吉林双城厅的人。我祖父、我父亲,全是当地的绅士。家里种着几十段地,还开的有买卖。去年胡匪马二麟同俄国人开了一仗,始而他倒是胜了,杀死俄国兵不少,还生擒了两个带兵官。他自己用刀子开膛摘心,祭了他的父母,总算是报了不共戴天之仇。哪知这个祸事可就惹大了!”耳顺道:“他同俄国人到底有什么仇呢?”小茶房道:“他家住在黑龙江,同俄国交界。俄国人强占我们的土地,硬将他住的庄子划在俄境里边。他父亲马飞龙不肯承认,先告到县衙,知县不敢管;后来又告到副都统署,副都统也不敢管;他急了,一直跑到齐齐哈尔,在将军衙门告了,求将军派员勘界力争。将军倒是派了两个委员,全是旗官,到边界来实地踏勘,果然是俄人强占。始而倒还据理力争,怎奈俄国官一面用虚词威吓,一面拿出一百两赤金分赠两个委员。委员得了贿赂,便捏词禀复,说这块地方应当是俄国的,马某因为在此置有田产,惧怕俄国税重,知道我国税轻,所以争持要将此地划归中国,实在是借端生事,希图取巧。将军见了禀复,也未曾复查,便行文该县,传马飞龙晓谕,不准与俄国人争,免得招出交涉来。
马飞龙受了这一场闷气,有冤无处诉,已经是恨不欲生。偏偏俄国人看见中国的将军,尚不敢同他们计较,益发的凶横万分。传谕马飞龙,限半个月以内,呈缴入籍保证金十二万两,才准他在这村里居住。以后所有田房、买卖,全得注册,按得利的百分三十抽捐。至于他家的人口,还得另上人头捐。种种苛派,使马飞龙简直没有立足余地。他这一村一共三百多户人家,自然也是一律办理。马飞龙一面敷衍俄国人,说你们再候几天,我必竭力凑款。俄国人料想他飞不到天上去,便安稳地候着。岂知马飞龙却暗中招集一村的父老子弟,对大家演说:我们从今以后,是无国的人了。大清国把我们推出去不要,俄国人把我们看成鱼肉,早晚也逃不出一个死去。与其忍气吞声地死,不如轰轰烈烈地死。我们村里还有二三百支快枪,四五尊快炮,子弹足用。每人家里挑选一两个精壮的人,咱们这村的四周又有土围子,大家分驻把守。俄国人再来,咱们是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索性同他们拼一个你死我活。将来实在不可开交,有命的弃家远逃,没命的也赚个义烈的名儿,流芳千古。不知诸位父老兄弟赞成不赞成?众人此时本来是义愤填膺,听飞龙这样说,更激动了北人刚劲之气。大家异口同音,全说赞成赞成:宁可这样死,也决不能给俄罗斯当顺民!当时大家出人的出人,出枪的出枪,一吆喝居然聚集了三百五六十名极精壮的青年。有二百多支快枪,还有一百多杆土枪,有三尊快炮,更有十几尊土炮,子弹也很不少,全算备好了。俄国人又来催问,马飞龙便拿他们祭了大旗,可怜五个俄人,一个也不曾跑掉,全都砍成了几段,埋在一个坑里。后来俄国军官知道了,您请想他肯善罢甘休吗!立刻调了二百哥萨克马队,将村子包围住,直往里攻。马飞龙率领这些人,在土围子的上边抵御,伤了俄国七八十人,也不曾将村子攻开。后来俄国人真急了,调来炮队、炮车,攻打这个村子。其实要没有汉奸,再攻一个月,也不准能攻得开。是这村子里有了汉奸,姓巫名良。他平日同马家不睦,想借此报仇,暗暗派他儿子巫龙、巫虎与俄人通消息。并定了秘密条约:将来攻开此村,所有马家的田产,俱归巫姓享受。他又暗中勾引同村的人,说咱们的身家性命,全赔着马家断送,那犯得着吗!莫若将姓马的献出去,罪作一个人当。咱们大家不但保全了身家,必蒙俄国人优待,不比白送命强吗!他这一蛊惑,居然有一少半听受了。里应外合,他们便先抢到马家,劫掠财物,生擒一家老小。家里只留马二麟一人看家,他见来头很凶,知道抵抗不了。他母亲冯氏,叫他急速逃跑,好给马家留一条根。好在二麟也早有预备,他换上一身俄国衣裳,揣了一柄手枪,乱哄哄逃出后门。此时围子已被俄人攻开了。二麟说一口俄国话,极其流利,又兼他相貌长得也有几分像俄国人,故意闯进俄兵群中,冷不防逃开。可怜马飞龙一家三十余口,全被俄人杀了个干干净净。其余被累而死的,也不计其数。唯独巫良家里,不但未死一人,而且白得了马家一份家产。
哪知马二麟逃亡之后,便入了胡子队。他是处心积虑,要报此仇。所以在胡子队中,阵阵当先,十分骁勇。不到二年的工夫,便升为大头领,带着一千多人,横行吉黑两省。见着官兵他也杀,见着俄人他也杀,就是无辜商民,也被他杀了不少。俄人会同地方官长,也曾剿过他多少次,怎奈他出没无常,盘踞在山中,犹如铜墙铁壁,谁能攻得进去。偶一疏忽,他便带人出来,劫掠一回,后来闹得俄人全怕他三分。去年他出其不意,高低将他原住的村子打开,将巫良父子同几个俄国人开胸摘心,总算报了他杀父之仇。俄人知道风声,立刻调大队追剿,哪知他已跑得没有影儿了。俄人跟踪追赶,直赶入吉林界。听说他逃至双城,便又赶至双城,可怜正在我们的村里,打了交手仗,两方面全死了二三百人。我们的村子,也连带屠了一个干净。后来马二麟实在抵敌不过,这才破围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