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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内相,他不过是一个草木之人,你何必同他一般见识。再说他家的底细,瞒了别人瞒不了我,何尝有一个真钱。别看他穿两件漂亮衣裳,其实呢是驴粪球外面儿光,内囊儿里空虚得很呢。实在不相瞒,此次这一个数儿,在他也就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他家堂客的金镯子衣裳等,全凑在里面了。你老弟无论避多大曲委,看在愚兄面上,饶了他吧。”
文卿见老孙如此哀求,也不好再说什么。究竟他心里总是不欢喜,每逢传差时候,对于老谭唱的戏码必要多方挑剔,哪知老谭正走红运,你越挑剔,他在皇太后驾前越是得脸。有一次唱《盗魂铃》,向来是王长林去猪八戒,文卿故意拿老谭开心,在太后面前说:“谭鑫培唱《盗魂铃》是拿手戏,他能唱时调小曲,并且不用挂假嘴,扮出来天然像猪八戒。”太后信以为实,立时传旨,叫老谭唱《盗魂铃》。老谭从前并未唱过这出戏,如今奉了懿旨,怎敢说是不会?只可向王长林讨教怎样唱法。向来梨园行是最嫉妒的,谁有真本事,也不肯传给谁,有时连师徒全不能通融,何况是朋友。长林面子上虽将穿过节说与老谭,至于其中讨巧要好的地方如何肯说?只告诉他,这宗戏本是游戏三昧,并无一定的程式,最好是胡拉乱扯,随便多唱几句。什么梆子、二黄、时调、小曲,甚至连靠山调、蹦蹦戏全可以插在其中。最要紧是从三张桌子上一个筋斗要折下来,要简捷麻利快,方能讨好。在长林这一席话,明是要毁老谭,在太后面前随便唱,要是唱砸了,至不济也得挨一顿鞭子。三张桌子往下翻筋斗,在长林是武丑出身,原来算不得什么,老谭却未必胜任。倘或折不好,不但当场出丑,还许动骨伤筋,这主意却是阴险极了。
哪知天下事不由人算,在受之者,反可因祸得福。老谭扮出八戒来,太后见了,便鼓掌称妙。因为他那嘴是特别的大,不用带假嘴,天然有猪八戒的神气,所以太后看了,十分满意。及至唱起来,他那一条嗓子本是最便利的,什么腔调全可运用自如。时调、小曲、大鼓书唱了一个全,太后听得津津有味。等到翻筋斗时候,比王长林翻得还好,因为他本是武生出身,工夫是很结实的。这出戏唱完,太后不但未曾见怪,反倒赏了他四只银铄子,两匹江绸。老谭喜出望外,磕头谢恩之后,却不敢公然将这银绸拿回家去,恭恭敬敬地送至张文卿面前,请他赏收。文卿却拿腔作势的,说这是老佛爷的恩典,我怎能要你的?你拿走吧,咱家不稀罕这东西。老谭信以为实,说既然张老爷不肯赏脸,我就带回去吧。谁知道一拿走又不对了,文卿益发将他恨入骨髓。
有一次唱《翠屏山》,向来老谭总去石秀,这一回忽然传出旨来,叫他去潘巧云,把一个老谭急得直哭。说别的角色,我全能对付着唱,这玩笑旦是生平不曾扮过,却叫我怎样唱法。无奈既是旨意,谁敢驳回?只得搽脂抹粉,现跟田桂凤借了一身女衣,装扮起来,扭扭捏捏地去学潘巧云。去石秀的,却是路三宝。两个人去的角色是彼此对换的。三宝却故意拿谭开心,二人斗口时,三宝说:“往常时我看你很像一个规规矩矩的男人,为何今天却变成这样一个泼辣的妇人?”老谭随机应变,便答道:“你不知道,我上回进庙烧香,受了佛爷的点化,要男变男要女变女。你平日却很像泼辣的妇人呢,为何今天这样雄赳赳气昂昂的,变成男子?你倒是受了谁的点化啊?”一句话倒把三宝问住,招得皇太后哈哈大笑。演完了,又赏给老谭两个金铄子。平白叫唱戏的玩笑开心,反倒欢喜赏钱,宫廷的景象,可想而知,能说不是亡国之兆吗?
皇太后终日高乐,却苦了光绪皇上,在旁边看着虽然愤懑,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太后还要挑他的不是,变着方法作践他。那一班后党的王公大臣,又怂恿着叫太后废了光绪,另立新君。太后虽有此意,只是不知各省督抚的意思究竟如何。直隶总督项子城是没得说了,他同光绪结怨甚深,恨不一刻去了这眼中钉肉中刺。唯有两江总督牛揆一、两湖总督庄之山资格最老,是督抚的领袖。若不取得他二人同意,这大事便做不成。于是皇太后授意,叫军机大臣给他二人去了一道密旨。说光绪皇上染病,不能亲政,可否选拔亲贤,另立一位皇太子代为摄政,叫他二人表示意思,急速复奏上来,以便早为决定。这两位老先生不约而同地各复了一封密电,大意说,当今在位多年,并无过失,全国人民无不爱戴。且平日修好睦邻,与外国君主总统感情甚洽。倘一旦行此大事,必至动摇国本,不但发生内乱,且恐招邻国责言。千万要慎重,不可鲁莽从事。这两封回电便是光绪的救命星。太后同一班王公大臣面面相觑,知道疆吏对于此事不肯服从,倘或办操切了,难免挤出祸变。太后吸了口气道:“没想到这无道昏君,暗幕中还有这大势力。也罢,暂且由他,我自有法子对待。”从此以后,又使出种种手段来对付光绪。先吩咐御膳房中每日皇上的两遍御膳、两遍点心,全用酸臭不能下箸之物,叫他无法下咽。这一来,可将光绪害苦了。桌上几十样子菜,并没有一样能吃的。除去咽白饭之外,更无他法。后来多亏一个内监名叫史忠的,偷偷地从外边买了两篓子酱菜,交给光绪。每逢吃饭之时,还不敢公然拿出来吃,只取几块埋在饭里边,急速吃完,好遮掩外边的耳目。有一次,去到太后宫中请安,正赶上吃饭。太后一时高兴,便叫光绪同她在一桌上吃,单拣那肥肉大丸子送过来,说这样做得好,你全吃了吧。又说那样做得好,你不要剩下。在前清专制时代,奉太后懿旨赏的食品必须当面吃光,是一点也不准剩的。光绪久不吃荤,肠胃全饿细了,哪里容得开这许多肥肉?却又不敢不吃,只得勉强往下咽,咽不下去又用茶往下送,高低吃完了,方才罢休。及至回至自己宫中,上吐下泻,整整闹了一夜,卧病十余天也爬不起来。想吃一口稀粥也无人给做。到底是皇后同他割不断夫妻之情,偷偷地冲一碗藕粉茶汤,派贴身太监送过来给光绪吃,又不敢叫太后知道。
太后三番五次派人来监察,又催着光绪上朝,说他故意装病,怠于政事,怎配做皇帝。光绪听了,心中气得难过,挣扎起来,到太后宫中请安。太后见了他,不但毫无怜惜的意思,还要大加训饬。说你既为一国之主,就应当励精图治。古圣贤宵旰忧劳,纵然有病,还要力疾从公。你无缘无故地躺在宫中装病,十天半月的不肯临朝,要你这种皇帝何用?辜负了我当日选立你的一番苦心。太后唠唠叨叨,越说越有气。光绪实在忍不住了,便跪在太后的御榻前垂泪奏道:“母后责备臣儿,无一句不是金石良言。只可惜臣儿命小福薄,实在不配临御天下,所以精神恍惚,病体难支。常此迟廷,误了祖宗基业,并劳母后圣心,臣儿实在担当不起。今天特恳母后发天地之仁慈,准臣儿退守藩封,远避贤路,由母后于宗族中另选可当天位之人入承大统,以奉宗庙而安万民,臣儿不胜战栗待命之至。”说罢又连连磕头。光绪这一席话,突然间竟把皇太后顶住了。真准他所奏吧,他立时便能迁出皇宫,搬到醇王府去。在光绪本人固然是一点势力也没有,然而投鼠忌器,倘然外省发什么变动,却如何对付呢?要不准吧,无形中算是被光绪折服,以后怎好再发脾气,去凌辱他?太后略一停顿,不觉计上心来,先冷笑了两声,说:“好呀,你居然敢同我制气了,你说出这样话来,便是儿戏祖宗,轻看父母。你那皇位,并不是你个人私有之物,想要便要,想不要便不要,我虽然是你母亲,我也不能替全国人做主。你既然想逊位,等早晚我先召开一次御前会议,如果询谋签同,都承认你有可废之罪,便是我也无法来袒护你。目前还说不到这一层,你暂且回宫,要平心静气,自思己过。果然能有悔悟,我是你的母亲,常言‘虎毒不吃子’,岂有不疼爱你反疼爱他人的道理?”太后这一套又软又硬又拍又拉的话,直把一位英明有为的皇帝说得啼笑皆非,只可忍气吞声,又磕头谢了教训,方才起来。太后又向李得用说:“昨天驻美大臣伍庭方呈进的西洋花旗参,我用着很有效验。你取一包来交皇上带回宫去,早晚用一点,好将息他的病。”得用连声答应,不大工夫,取过一个小锦匣来,先呈与太后。太后打开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