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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这个玩笑之后,季槐风沉默了一路。他实在不明白顾小橹究竟在想什么。他想对顾小橹好,掏心窝子地好,把自己的所有都交出去。然而他无论怎么做,都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轻飘飘的,没有半点真实的感觉。
他甚至不能确定,顾小橹心里究竟有没有自己。
顾小橹赶在天黑之前去巡视村里的水车,季槐风做好了饭等他回来吃,空出来的时间都开始摆弄那些种子。这些种子大概是林旭和樊一平直接从种子公司买的,真空塑料包装上面写着简单的种植方法。看完了,他借着最后一点点天光去锄屋边的空地。黄豆和花生在现在都算稀罕物了,种在远点的地方还怕被人偷。顾小橹回来看到,笑他:“你还真是猴急,明天种不一样么。”
季槐风嘿嘿一笑,丢下锄头去给他端吃的。
等熄了火,两人躺在一块,季槐风又忍不住旧事重提:“小橹,我……从前对不起你。”
顾小橹没好气:“好好的又说这个干什么,你烦不烦?”
季槐风人在黑暗中,借着夜色的掩护,胆子突然大了许多。他豁出去了,也不管顾小橹要不要听,说:“我以前其实不是什么正经人,我是黑社会,卖军火的。”
顾小橹嗯一声,没有说话。
季槐风知道他是默许自己说下去了,立刻把这一天里想好的话滔滔不绝地倒了出来:“以前我爸爸是当兵的。退伍了以后,境遇很不好。那时候我大伯和别人合伙在云南开着一个小厂,就叫他去帮忙。去了才知道,我大伯那厂子是个地下军工厂,专门造手工的枪械卖到东南亚。我爸本来就懂枪,去了以后,他们直接给了他一部分的股份。他就这么干了。后来我大了也跟他们一块干。明着卖体育器械,其实是把枪械的零件杂在里面运出去。后来,我就遇到了你。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你的身份——”
顾小橹仍旧有些不耐烦:“中间的事就不用说了吧?”
季槐风叹口气,“后来,那个厂子出事了,大伯和另外一个合伙人被抓了起来。我和我爸爸正好不在云南,但是也被通缉——那时候我和你在一起,我爸爸认出你来,就出了个主意。你当时只知道我有麻烦,说愿意和我去天涯海角的。于是我带着你去了我们一个藏身的地方,你不是说梦见过一个半山腰的石头房子么?就是那里。到了以后我和你商量,能不能假装——假装是我绑架了你,然后用你做人质和警察换大伯他们。没想到你没答应——我——我没办法,只好,只好真的绑了你。”
顾小橹闭上两眼,深吸一口气:“是这样么。明明是你爸爸绑了我,你为什么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揽呢?”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冲刺!
43
43、完结章 。。。
季槐风明白过来。
难怪顾小橹不让他说,原来是因为他早就想起来了。他什么都知道。
看来这些事都不必再多说了。当年他的父亲非常强硬地绑架了顾小橹,想用顾小橹当人质把被抓的哥哥和同伙换出来。本来想着就凭顾小橹的父亲是军区司令,警察是无论如何都要考虑顾小橹的人身安全的。没想到——
总之他们被追得东躲西逃,中间还会遇上以前的对头趁火打劫。就在他们即将逃离国境的时候,季槐风的爸爸嫌顾小橹是个累赘,想要把他杀掉灭口。季槐风当然不愿意,两人拉扯的时候枪走火,一枪打在顾小橹腿上。
顾小橹当场晕了过去。季槐风还想要带顾小橹走,但是他突然发觉再往前走,他们要走的路都是无边的荒山野岭,不要说医院,连药店都不见得能找得到。顾小橹伤得太重,带着他走他只有死路一条。
季槐风没办法,只好把他留在了边境上的一个小旅馆里,雇了一个当地的医生照顾他。
然而那个医生丝毫不讲信用,拿了钱,看到季槐风他们一走,也溜得没影了。警察又过了一天一夜才找到顾小橹,那个时候他已经烧得不省人事了。
季槐风就这么被他爸爸拽去了泰国,和顾小橹从此断了联系。直到几个月以后,小行星撞了地球。地球上所有的飞机都停飞了。他一个人骑着机车从泰国飞奔回来,想要找到顾小橹。
当他终于在龙虎镇外找到顾小橹的时候,他才发觉,其实只要下了决心去做一件事,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可惜他那时不明白,自己懦弱没有主见就算了,还总是把错都推到他父亲身上。
所以在他给顾小橹讲从前的事的时候,宁可自己来承担这些错误。
现在,什么都晚了。
季槐风苦笑一声,想说点什么结束这尴尬的沉默。然而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顾小橹爬起来,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不动,也不出声。季槐风只觉得有无数的念头在脑海中疯狂转动,他却一个都抓不住。沉沉的夜色在瞬间从掩护罩变成了铁罐子,他憋得几乎要爆炸。
他爬了起来,在黑暗中摸到顾小橹的手,然后顺藤摸瓜似的攀上他的肩膀,揽住他的脖子,然后把他整个人都扳到自己怀中。顾小橹的身体有点僵硬,然而没有抗拒。季槐风把下巴贴在他的额头上,小声问:“你……怪我吗?”
顾小橹反问:“你觉得呢?”
季槐风再次愣住。他们这大半年虽然是一直都在一起的,他却实在没那个信心认为顾小橹对自己有多深厚的感情。
顾小橹的心,好像被遗失在了另外一个世界。
哪怕是像现在这种时候,顾小橹就在眼前,就在他的臂弯里,胸口贴着胸口,连对方的心跳都能感觉得到——他还是会觉得,顾小橹仿佛身在很远很远的远方。
他叹息一声:“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这段时间,一直都很不开心。或者说……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好像一直都很不开心……”
他早该明白的。一个心情舒畅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地情绪失控,那么喜欢没事就把自己弄伤。
顾小橹很坦白地承认:“是。从我第一次在龙虎镇外面看到你开始,就感觉很不好。好像有只手一直在推,要把我从你身边推开。但是你又不肯走,不但不肯走,还对我那么好,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后来渐渐地想起那些事,有时候真的很恨你,恨得想搬块石头砸死你。但是你和从前真的不一样了,你要我怎么办?”
季槐风嘿嘿一笑,忽然拉起了顾小橹的手:“来,抽我一下——”说着就把顾小橹的巴掌往自己脸上打。顾小橹挣开:“滚!谁要抽你!”季槐风再抓住,再打,这回是狠狠地真打了——顾小橹觉得自己的手掌一片火辣辣地疼,顾小橹急了:“你干什么呢?”季槐风再打:“你心里不痛快就抽我好了——千万别憋着,你就是真想搬块石头砸我,就砸好了——以后别这样什么都不说了——”
顾小橹扭不过他,当真啪啪啪地打了一阵。到后来都能觉察出他脸上肿起老高的一块,死活挣开了,“行了行了,你给我留点儿力气,明天再打!”
季槐风大口喘气,“你打一辈子都成!”
顾小橹倒给他逗乐了,半天憋出来一个字:“贱!”
季槐风得意洋洋地说:“对,我贱,我就跟你犯贱!我脸皮都不要了,你斗得过我吗?”
两人嘻嘻哈哈闹了一阵,累了,抱头睡去。
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卸掉了,季槐风这一觉睡得舒畅无比,连梦都没做一个。早上起来习惯性地把手往身边一摸,却摸了个空。他惊得跳起来,在屋里胡乱找了一阵,又冲出门去。
顾小橹蹲在屋边还一棵菜都没有的菜地里,小心翼翼地把一粒粒的花生种子种到土里去。初升的日光照在他身上,在他周身勾画出一个金色的轮廓。
心脏在瞬间回到了自己胸腔里。
顾小橹回头:“我饿了,快去做吃的——你怎么连衣服都没穿好?”
季槐风梗得说不出话来。他无声地点点头,转身回去穿衣服。因为太过激动,手竟然在不住地微微颤抖。脑海中有个声音不住地催促他:快去做早餐,快去做早餐,小橹饿了——
然而他的身体居然不听使唤了。狂喜的感觉发泄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