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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的记忆还在雅列脑海里不断涌现,布廷对克隆体抱着最冷静客观的态度,甚至没有激起任何感情;克隆体在布廷眼中不是人类,只是完成目标的工具,但雅列对那个目标全无记忆,因为布廷在最后动手之前先备份了他的意识。雅列试着同情克隆体,不过他来这里是为了别人。雅列希望克隆体从来没有苏醒过,然后就不再去想他了。
雅列把注意力放在谢莉尔·布廷这个名字上,感觉到模糊而自相矛盾的情绪在记忆里泛起回响。雅列意识到布廷固然喜欢他的妻子,但要称“喜欢”为“爱情”就有点言过其实了。他们结婚是因为两人都想要孩子,彼此理解,还算喜欢和对方相处,但雅列感觉到这份情感纽带到最后逐渐淡漠。两人之所以没有分手,纯粹因为都爱女儿,比起离婚的麻烦和对女儿的伤害,冷却的关系更加能够容忍和易于接受。
从雅列脑海的裂缝里冒出一段出乎意料的记忆:导致谢莉尔丧命的那次旅行,她不是一个人去的,而是和一个朋友,布廷怀疑那是她的情人。雅列没有觉察到嫉妒。布廷并不怨恨她有情人,布廷自己在外面也有女人。但雅列感觉到了布廷在葬礼上的愤怒,遗体告别时,疑似妻子情人的那家伙在墓前停留得太久,占用了布廷哀悼亡妻的时间,占用了佐伊与母亲告别的时间。
佐伊。
雅列在墓碑上勾着佐伊的名字,念着她的名字,她应该在这里安息,但却没有。他感觉到哀恸从布廷的记忆中淌出,流入他的心灵。雅列再次抚摸墓碑,感觉着刻在石头上的名字,他哭了。
一只手落在雅列的肩膀上,他抬起头,看见是克劳德。
“没事,”克劳德,“每个人都会失去心爱的人。”
雅列点点头,说:“我知道,我失去了我爱的人。萨拉。我感觉到她的死亡,感觉她在我心里留下一个空洞。但这个不一样。”
“因为是个孩子?”克劳德说。
“是我根本不认识的孩子,”雅列说,再次抬头望着克劳德,“她死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我不认识她。不可能认识她。但我确实认识。”他指指太阳穴,“有关她的一切都在这儿。我记得她的出生,记得她走的第一步、说的第一个字。记得在她母亲的葬礼上抱着她。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记得听说她的死讯。都在这儿。”
“谁也不会拥有别人的记忆,”克劳德想安慰雅列,“脑袋不是这么工作的。”
雅列苦笑道:“但确实可以,我确实有。我跟你说过了。我出生是为了承载另一个人的意识。他们以为不会成功,结果却成功了。现在他的记忆成了我的记忆。他的人生成了我的人生。他的女儿——”
雅列停了下来,无以为继。克劳德在雅列身边跪下,搂住他的肩膀,让他哀悼死者。
“不公平,”克劳德最后说,“要你悼念这个孩子,这不公平。”
雅列轻声一笑,淡然答道:“要公平?找错宇宙了。”
“这倒是的。”克劳德赞同道。
“我想悼念她,”雅列说,“我对她有感觉。我能感觉到我对她的爱——他对她的爱。我想记住她,尽管这意味着我必须悼念她。记住她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你说呢?”
“不,”克劳德说,“应该不是。”
“谢谢,”雅列说,“谢谢你陪我来,谢谢你帮助我。”
“朋友嘛,就该这样。”克劳德说。
“狄拉克。”简·萨根说。她站在两人背后,“你被重新激活了。”
啪的一下,雅列感觉到他重新融入集体,感觉到简·萨根的知觉涌向他,感觉到稍微有点反感,但大部分意识因为返回更大的自我存在体而欢欣鼓舞。雅列在脑海深处明白,融合不仅是为了共享信息和建立更高层次的意识,更是为了控制,为了把个人与集体绑在一起。特种部队士兵很少退伍的原因在于,退伍意味着失去融合,失去融合意味着孤独。
特种部队士兵几乎从不单独存在,哪怕身体独处的时候也一样。
“狄拉克。”萨根又说。
“用正常方式说话,”雅列说着站起身,但没有去看萨根,“你这样很没礼貌。”
萨根犹豫了极短的一瞬间,然后说:“好吧。狄拉克二等兵,该走了。我们必须返回凤凰星空间站。”
“为什么?”雅列说。
“我不能在他面前说,”萨根指的是克劳德,“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中尉。”
“没关系。”克劳德说。
“跟我说清楚,”雅列说,“否则我是不会走的。”
“我向你下令。”萨根说。
“拿你的命令堵屁眼去吧,”雅列说,“我忽然烦透了做特种部队的一份子,烦透了被人推来推去。你要么告诉我去哪儿和为什么,要么我就留在这儿不走了。”
萨根长叹一口气,转向克劳德:“你要是敢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信不信我一枪毙了你?顶着脑门毙。”
“大姐,”克劳德说,“你说什么我都信。”
“三小时前,奥宾人摧毁了红鹰号,”萨根说,“红鹰号在被完全摧毁前发射了跃迁无人机。过去两天内,我们还损失了另外两艘飞船——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认为奥宾人想对红鹰号重施故伎,但不知为何失败了。我们运气不错,虽说不知道这个算不算走运。除了这三艘,特种部队上个月还失踪了四艘飞船,显然奥宾人专拣特种部队下手。”
“为什么?”雅列问。
“不知道,”萨根说,“但斯奇拉德将军决定我们不能坐看船只遭受袭击了。狄拉克,我们要去抓布廷。十二个小时内动身。”
“发疯了吗?”雅列说,“我们只知道他在阿瑞斯特。有整整一颗卫星要找。我们能动用多少舰艇?要进攻的可是奥宾人的母星系啊。”
“我们知道他在阿瑞斯特上的方位,”萨根说,“我们有个瞒过奥宾人抓他的计划。”
“怎么抓?”
“这个我就不能大声说了,”萨根说,“讨论结束,狄拉克。你到底走不走?离袭击开始还有十二个小时。你已经害我浪费时间下来找你,回去就别再害我浪费时间了。”
11
该死,将军,简·萨根心想,她匆忙穿过风筝号,赶往停机舱控制室。别躲着我,专横的兔崽子。她留神没有把念头按特种部队的对话模式发送出去。特种部队成员的思考和说话两者很接近,几乎每个人都有那种“我难道念出声了?”的时刻。但现在脑袋里的念头要是说出声,肯定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自从收到命令,去凤凰星接回擅离职守的雅列·狄拉克,萨根就开始四处寻找斯奇拉德将军。与命令同时收到的还有一份通知,狄拉克重新归她指挥;另有一组来自罗宾斯上校的保密备忘录,详述最近发生在狄拉克身上的各种事情。他去科维尔空间站走了一趟,记忆突然涌入脑海,他的意识模型现在和查尔斯·布廷的一模一样。除了这些材料,罗宾斯还转发了一份麦特森将军写给斯奇拉德的信,麦特森强烈要求斯奇拉德不要让狄拉克返回现役,建议至少扣留他到人类与奥宾人的本轮对抗结束为止。
萨根觉得麦特森将军是个混账东西,但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正中要害。指挥狄拉克的时候,萨根始终不太舒服。他是个有本事的好士兵,但他脑袋里还有第二个意识,随时会漏出来污染前一个意识,这一点让萨根很警惕,她还明白狄拉克有可能在执行任务时发疯,连累其他人一块丧命。那天狄拉克在凤凰星空间站的散步区发疯时正在休假,萨根还觉得这算是个胜利呢。直到麦特森跳出来解除了她对狄拉克的责任,她才允许自己对狄拉克产生怜悯情绪,认识到狄拉克从未证实过萨根对她的怀疑。
但当时是当时,萨根心想,现在狄拉克回来了,而且确证脑子不太对劲。他在凤凰星上居然有胆子抗命,萨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没动手再给他开个屁眼。他第一次发疯的时候,萨根用眩晕弹制服了他,这次她很想再给他脑门一枪,以此证明她有多么不喜欢布廷传染给他的那个德性。回程搭乘的是信使快船,直接驶入风筝号的停机舱,一路上她甚至没给他好脸色看。斯奇拉德在船上,正在和风筝号的指挥官科里克少校谈话。萨根早些时候从风筝号呼叫在凤凰星空间站的将军,将军没有理会她,此刻既然在同一艘飞船上了,萨根打算去堵将军,该说的话还是非说不可。她一步两级台阶地爬上楼梯,推开控制室的门。
“就知道你要来。”见到她走进房间,斯奇拉德说。将军坐在操纵停机舱的控制台前。操纵停机舱的士兵可以通过脑伴完成所有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