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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九神情不悲不怒,这让他有些许意外。但下一刻初九张口出声,谢纯玉知道他还是赢了。
初九定定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只说了四个字:“还剑。偿命。”却是字字铿然。
谢纯玉举剑首攻。迅疾的身影前方是一点寒芒,穿过阳光在林间投射的点点光斑,剑上光芒时隐时现,多了几分流丽诡怪,配合谢纯玉闪动的身法,更是捉摸不定。
初九却安然立于原地,像一尊雕塑,又像一幅画,静待他的攻击。
眼见谢纯玉手中之剑将要触及他的面门,这幅画突然活动起来。初九先一个下腰躲掉他的剑势,又翻脚侧踢直攻他下盘。
谢纯玉飞身以躲,但一招已是落空。
初九顺侧踢之势翻转到谢纯玉身后,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尖端锐利的树枝,刺向谢纯玉后心。
谢纯玉心知不妙,不敢稍有松懈,脚甫沾地就连忙横起阙一剑身抵住树枝。
草木怎敢与金铁相抗,初九即刻收手避开阙一锋芒,旋身踏地,退至一丈之后。双脚又猛踏身后树干,身体借力向前,手一扬,柔韧的树枝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一波攻势向着谢纯玉而去。
谢纯玉挑剑划往那道树枝勾勒的弧线,却被树枝的轻灵地闪避。
初九手握树枝,错开阙一锋芒,转而猛击阙一剑身。
谢纯玉不料那看似轻飘飘的一击却有千钧力度,错愕之间,只觉得虎口一震,手腕发麻,已是握不住阙一,长剑脱手坠地。
初九凌空夺过阙一,手执剑柄,竟对着谢纯玉左胸反手一剑,如长虹贯日,挟带不可逼视的凛凛剑气。剑未至,剑气依然划破谢纯玉外衣。
谢纯玉大惊,知道此时退无可退,只好以攻为守,抬脚踢向初九握剑之右手。剑势因此起了变化,从谢纯玉肩头堪堪掠过。
他知自己优势尽失,再战无益。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使出独门身法,眨眼间便弹跳到十丈之外。
初九在他身后欲追,仍是追之不及。
谢纯玉这般逃逸的功夫,是他多年来反复练就的,有所成就,但因消耗过大,速度不能长久维持。深知自己缺陷,谢纯玉疾行同时,回头对初九高声道:“道长追我无益,不如回头去林中小屋看看梅公子是否还在那里。”
初九一听“林中小屋”,便知他并非恫吓自己,而是梅尧君那头生了变故。李启玄已死,他不愿再失去梅尧君。心中惊怕,片刻挣扎后果真转身向小屋方向行去。
谢纯玉见他转身离开,松了口气,脚下不停,不久便到梅昀风在洛阳的住处。
他直行梅昀风居室,打算向梅昀风禀报昨夜见闻。一路上听见周围时而有人谈论宜秋园李启玄横死一事,想来梅昀风对他的举动应该早已了如指掌,便不急着过去,改奔为走。
正巧,又在花园外遇见几个死士,见死士行色匆匆、面有忧色,料想是发生意外之事,便拦下欲他们问个究竟。
死士见是他,竟然抢先问起他来:“纯玉,你走前可寻到了公子?”
谢纯玉惊疑不定,猜到些什么又不敢出口,只好如实说起:“自然是寻到了。回返途中我接到庄主来信,便去宜秋园处理那边的事宜,公子交予陈兄两人护送。观你之神情,是发生了何事?”
那人大惊:“难道是中途出了变故?公子至今尚未归来,连同陈兄两位也音讯全无。”
谢纯玉愣住。他被梅昀风调开,公子未归责任自不在他;但陈兄两人与他朝夕相处,早已是亲如兄弟,听这话里的意思,如今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地一白
人不会死于他犯的第一个错误,而往往是死于第二个错误。
初九想,他的第一个错误是什么。是那个风雨夜里离开曲断。那他的第二个错误则是回到洛阳、自投罗网。
他又摇头:他的第一个错误应该是一年前错上了梅尧君的马,从此以后他再也没做过对任何事。若时光倒流,那一刻他本有千万种选择,却只会千百次地重蹈覆辙。
木屋内空空如也,犹如清晨初醒时的枕边,余温尚存,却空空荡荡。
初九在屋内愣了许久,后来,回过神,便要去找梅尧君。出门前余光却扫到木屋内那只火盆,初九向它走了几步,半蹲下身,看入其中,灰黑色冷灰中还埋着半截木柴。他记得他走之前把火盆里的残灰清理干净,那这应该是梅尧君留下的。孩子气的,笨拙的印记。
那一刻,初九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巨大的、无法抵挡的绝望向他倾倒而来。他疯狂地想留下这盆灰烬,却无计可施无能为力。就连这点都做不到,他又如何去找梅尧君。
初九伸手进去,抓住一把黑灰,无意识地慢慢攥紧。他眉目低垂,脸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是平静的湖面,更是一片空白。
在此之前他的人生太过简单温柔,是一颗被溪水打磨掉棱角、被日光曝晒得温热的鹅卵石,他未曾感受过愤怒也未曾有过彻骨的悲伤;又或者他一直游离于自己的人生之外,喜怒哀乐于他都是美人隔纱。如今他身负巨大的悲痛和滔天恨意,缺失的表情却无法使它们形于色,这些情绪因此显得毫无说服力。
依谢纯玉话里的意思,梅尧君十有八九在梅庄掌控之中。回到梅昀风身边,好过与自己一同颠沛流离,但初九心中仍有不甘,抬脚又要往洛阳方向走。
路上,有心人恭候多时。
洗春秋仍然是那件把全身笼得严严实实的黑色斗篷,修长有力的手臂从斗篷下伸出,扼在梅尧君脖子上。他脚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一方是梅庄两人,一方却是他从沉檀宫带出的几个下属。
梅尧君被他制住,不敢稍动。他知道洗春秋大费周章夺他到手,他应该有会被他用到的地方,不会被轻易杀死,但内心的不安和困惑却如潮浪般翻涌。
洗春秋对他厉声道:“不要问我为何如此,缘故就回去问令尊吧,如果梅公子有命回去的话。”
梅尧君听到他那句“回去问令尊”,被戳中软肋,心头瑟缩了一下。他早知梅昀风私底下有些说不出口的动作,洗春秋此言如果不是故意挑拨,那便是说梅昀风与沉檀宫有什么纠葛。
他欲从洗春秋口中套出话,便顺杆子爬,道:“既然阁下要取我之性命,为何不索性让我做个明白鬼?”
洗春秋在兜帽下翻了个白眼,闷声闷气道:“我凭什么要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多费唇舌?让你带着我的话去说给阎王听吗?”
梅尧君见他不肯再说,他便也不再无谓地追问,转而道:“你现在不杀我意欲何为。”
“待会儿你便知道了,等你的小情人……是叫初九吧?”洗春秋道,“对了,等他来,你也可以问问令尊之事,初九应该略知一二。据我所知,他此行去洛阳则是为了戳穿令尊那没什么技巧的谎言。不过我刚得到消息,令尊手下的人动作极快,初九恐怕要做那个吃黄连的哑巴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他每说一句,梅尧君的震惊就增加一分,听到最后,他一时难以消化洗春秋话里的意思。他联想起与初九逃离洛阳这几月里,每每提及梅昀风,初九总有多多少少欲言又止的神态。他觉出异样,但如果是初九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宁愿装傻充愣不去逼问。现在,他隐隐感到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超他之想象,初九的隐瞒也显得疑点重重。
洗春秋不再说下去。梅尧君沉溺在方才那席话带来的巨大疑惑之中,也是默不作声。
渐近的脚步声因而显得格外清晰,是面无表情的初九,踏着一地支离破碎的日光而来。
“春秋在此候你多时了,道长。”
周围狼藉的尸体与零落的草木无不昭示着此前发生的激烈鏖战,也解释了梅尧君落到洗春秋手里的原因。
梅尧君和初九一个对眼,然后梅尧君又随即错开,他对洗春秋所言耿耿于怀,心绪翻涌,而初九的到来又加深了他的不知所措。
初九却不知自己哪里又得罪了他,情境也不容许他细想。他默默握紧阙一,预备与洗春秋一战,夺回梅尧君。他未曾同洗春秋交过手,对两人实力对比一无所知,更不知自己有几分胜算。但哪怕是同归于尽,他都不能让洗春秋对梅尧君不利。如果不是自己,梅尧君根本不会陷入险境,正如自己不回来找李启玄,李启玄也不会遭逢死劫。
两人相交,最初只是得过且过地将就在一起。他不知晓梅尧君对他有几分情意,他则更为被动,永远是被梅尧君推着走。梅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