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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尧君亲自为他斟上一杯茶。大夫颇有些受宠若惊,心中也大致猜到梅尧君是为何事来向他献这殷勤。虚情假意地寒暄几句过后,梅尧君明知故问道:“大夫是刚从初九观主那里出来?”
大夫点头道:“然。”
梅尧君想向他询问初九病况,但又不知如何开口,正在踌躇,却听大夫接着说道:“这两月,一直是由区区不才为观主诊治。”
梅尧君不料他竟如此识趣,顺着话头说:“大夫医术高明,此言过谦。只是不知观主身患何疾,令你如此烦忧。”
大夫道:“哦,是观主从前的旧伤未愈,兼又添了些病根。”
梅尧君眉梢一动,道:“可有大碍?”
大夫面有难色。
梅尧君道:“是我唐突,不该贸然出问,让大夫为难了。我与观主是旧相识,挂心之下,故作此问,非是有所居心,望大夫不要误会。”
大夫干笑两声,道:“梅公子德行出众,在下不敢有此想,只是其中有些特殊,恐怕不便相告。”
梅尧君道:“大夫尽管放心,你今日所言,我自会守口如瓶。我不过想知道不知梅庄能否有帮得上忙的地方罢了。”
大夫迟疑片刻,才道:“那在下便不讳言了。观主久病不愈,已有积重难返之势……唉,只恨在下庸常之辈,空有济世之心,而无回天之能。”
梅尧君笑了两声,不以为然,他摇头道:“大夫这话未免糊涂,他年纪轻轻,怎么会……”梅尧君虽是不信,却怎么也不愿说出那几个字。他心里直道:荒唐,真是荒唐,初九就在院内,我为何要坐在此处听个疯赤脚医生胡言乱语?
见自己医术被质疑,大夫面红耳赤,同梅尧君较真起来:“在下医术平平,但不至于到神智昏聩口吐胡言的地步,尤其是生死之事,更不敢妄论。观主的身体,莫说在下,即便是药神前辈入世救治,也未必能力挽狂澜。”
梅尧君听得头皮一阵阵地发紧,喉间干涩无比,他只是一直摇头,略带不屑道:“药神的事,也要等药神自己看过了才说得准,大夫何苦操这份心?”但他声音极为沙哑,尾音微微颤抖着,虚有其表外强中干。
不顾大夫面有不平之色,梅尧君礼节上的工夫都懒得做,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亭子。
此时风更加紧了,呼啸的山风灌入他空空荡荡的袖口,缠紧他空空如也的双手,包裹住他的全身,如同一个沉默而冰冷的水鬼的怀抱,拖住他,坠往空无一物的深海。他朝着初九的住所走去,脚步踏在落满白霜的石板上,甚至是轻快的——他想要见到初九,听他亲口否认大夫愚不可及的谎言,和初九和好,再细细地端详初九,每一根头发都要仔细瞧过一遍才算。毕竟他好久没有认真地看过初九,自然应该一次看个够本。
院中分外安静,听不到半点声息,几乎静得要让人心里发慌。梅尧君加快了脚步,走到门前,发现门虚虚掩着,伸手推开,闻到扑鼻而来的药香和安息香混合的味道。这种香味他很少从初九身上闻到,因此觉得格外地陌生,陌生得有些令他不知所措了。
梅尧君轻手轻脚地踏入厅东侧的小门。南北墙各一扇窗,北窗下摆着一张榻,大约是刚见过大夫的缘故,初九身上随意披了一件道袍,腿上搭着被,靠在软垫上,头歪着,打着盹儿。初九瘦得厉害,埋在阴影下,脸色显出几分不详的青白,因熟睡着,神情十分安宁。梅尧君的左胸传来绵延不绝的闷痛,令他几乎迈不动步。他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初见时初九的模样,说来也怪,许久前的事,他本来就快忘记的,如今却历历在目。他缓缓靠近初九,终于意识到,他们错失的实在是太多了。
他在榻边坐下,怀着一种难言的、温柔的情绪,悄悄握住初九搁在榻沿的手。那只手是暖和的,暖意让他贪得无厌,而偏偏初九能给的又是极为有限,不够将他从冰冷的深海中拉出来。来不及了。梅尧君想,初九,我好难过,你安慰我一下,好不好?
睡梦中的初九无动于衷。
这对梅尧君并不公平。爱憎生死,初九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又总是置身事外、无动于衷。梅尧君越陷越深,终于无路可退。
作者有话要说:
☆、风雪
日暮时分晦暗的天色里浮动着明明灭灭的梆子声,门前、走廊的灯次第点亮,杂沓的脚步声一时近在耳边,尔后又潮退般散去。微小的动静扰乱了初九的梦境,初九皱了皱眉头,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梅尧君赶紧松开手,想要在初九醒来之前离开,却对上初九半睁的双眸。仿佛天地乍然间失去了声息,梅尧君什么都听不见,脑中一片空白,俄而回过神,便慌乱起来,却依旧干坐着,不知如何是好。
而初九的眼神是恍恍惚惚的,在暗昧的夜色里,只见两点柔和而模糊的光亮在眼中安静地闪动。
梅尧君猜想,他或许是并未完全醒来。“初九?”他试探着叫他。
初九脸上应声现出惶惑不安的神色,只过片刻便已平息,他对梅尧君略一颔首,带着不甚分明的笑意,道:“梅公子为何会在此处?贫道原以为是自己看差了。”
梅尧君偏过头去,目光落在黑暗中的某处,道:“你病了,我便过来看看。”顿了顿,又生硬道,“你不是说你的伤已经大好了么?”
初九回应道:“有劳梅公子挂心,贫道并无大碍,只是近日有些劳累,才会突然昏厥。”
然后两人陷入一阵心照不宣的沉默。
梅尧君又没头没尾道:“你身体既没有好全,便该多休息。”
初九无言以对,只低头轻声咳嗽。
梅尧君听他咳嗽,听得揪心,忍不住倾过身体替他抚背顺气。手刚触上,初九就是一僵,梅尧君顿时也像是被刺扎到一般,几乎要缩回手来,却强自装作若无其事、一无所察地继续手上的动作。两人分明都是在强作镇定。
初九缓过一口气,笑道:“这般狼狈,让梅公子见笑了。”
明明彼此更狼狈的模样都见过了,非要道貌岸然、装模作样地客套,实在是很没意思的事情。初九靠在软垫上,默默盘算着这没意思的事情什么时候能了结。
正当此时,听见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是十八手里拎着一只式样粗笨的食盒,为初九送来夜间的饭食和汤药。
十八见梅尧君,木然地招呼道:“公子好。”又从食盒里捧出一碗汤药,摆在榻上的小案上。“师父,可要点灯。”
初九摇头,脱口而出道,“不必。”下一刻,他想到有梅尧君在,又犹豫道,“点上罢。”
十八转身欲点灯,梅尧君连忙阻止道:“不用。”两人本就尴尬,若是亮堂堂的岂不更加尴尬,还不如乌漆麻黑看不到对方神情的好。
初九也了然道:“那便不点了,十八你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再来拿碗回去。”
待十八离开,梅尧君突然发问:“他叫你师父,你从哪里来的这么个徒弟?”梅尧君的语气里有几分不虞,他不喜欢初九的人生里出现太多他所不知的人事,这些人事越多,初九就离他越远。而他们初见时,初九明明只有他、一把剑、和一只书箱,什么清微观、师父、师兄都是陷在浓稠的云雾里的山头。那时候他们很近,身也近,心也近,近得几乎亲密无间、不分彼此,那时候他们是那样地快活,于是很快地便把一生的快活挥霍一空了。
梅尧君影影绰绰地想起,他曾听人说起过,大概是佛教里,有这么个意思:人一生的喜怒哀乐,所有的情感,原是有定额的,今日用了,明日的便少了。
初九答道:“他父母亲人俱已过世,贫道便带他回了清微观。”初九端起药碗,他双手无力,一个不稳差点将药汤泼出。
梅尧君手疾眼快,扶住了他的手,把碗转到自己手中,沉吟片刻,僵硬道:“我……我喂你喝吧。”
初九有些错愕,却没有拒绝。从前,类似的没羞没臊的事情他们也做过不少次,况且左右无人,没什么可避忌的。
梅尧君伺候人的技能更加生疏,几次差点把药灌进初九鼻子里,两人均有些有苦不能言的意思,好不容易喂完了药,身上却出了一身的汗。梅尧君红着脸,问:“你好些了么?”他把脸别开,应是十分局促而羞赧的。
天底下哪有灌进肚子就生效的药?梅尧君糊涂,初九也由着他糊涂,道:“好多了。”
梅尧君竟信了,他点点头,又问:“你……你这一年,音信全无,是在何处?”
他这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