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兰王将脸埋在双膝间,痛哭,却始终发不出声响。
之惟在旁跟着颤身落泪,心里知道:他们所有的欢笑和幸福,都已经是往世的事情了。
往世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之惟看去,见将官们来了一个又一个,都在帐外探头探脑张望,看向埋首饮泣的兰王。
好一会儿,终于有一个被众同僚推进帐来,垂首道:“王爷,内廷副总管苏胜前来传旨。”
兰王没有动。
动的只有被风拂动的发梢。
“王爷?”“王爷?”——终于唤他的人越来越多。
兰王猛抬头。
所有的人都一怔。
兰王的眼神是空的,谁也不知道那望断帐外春山的目光深处究竟有着什么,一缕发丝被风吹得粘到了他泪痕密布的脸上,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终于动了动,拿开那发,然后道:“你们出去。”
“王爷?”
兰王仍是望着天边,淡声道:“出去。”
众人只得散去。
之惟见他的父王在人散尽后,将脸又一次埋进了膝头。但时间不长他便重抬了头来,起身,将绫绢折叠整齐放进怀中,然后,仔细的,将泪擦干。
然后他走过来,冰凉的手指拂过少年的脸颊,大约是想笑的,但僵硬的声音比哭还难听,他对之惟道:“把眼泪擦干,待会他见了,会不高兴的。”
旧泪未涸,新泪又涌,之惟猛的低首。
兰王没有再看他,他望向营帐之外,然后一字字的说:“请苏总管。”
苏胜便走进来,身后还跟着数个侍卫,以及城防总领冯啸。冯啸一见兰王便低下头去,兰王却并不看他。
“大将军王兰王听旨——”苏胜尖细的嗓音响起,“传圣上口谕:大将军王身系边疆安危,不奉诏不得擅离职守。着即刻领军去国,于朔方城内静侯圣谕,另有重任相委。钦此——”
兰王没做声。
苏胜便又说了遍:“钦此——”
兰王居然笑了下。
“王爷可是要抗旨?”苏胜问道,身后侍卫忙上前几步。
“王爷?”冯啸则猛然抬头望兰王。
兰王只是微微的笑着,瞧都不瞧他们一眼,转脸对之惟说:“咱们马上进城。”
“父王?”越过父亲肩头,他看见苏胜等铁青的脸色。
“兰王爷,您可要考虑清楚了抗旨不遵的后果!即便君大人已去,您伤心归伤心,这违旨逆天的事可也不是用句‘失心疯’就能解决……啊!”苏胜话还未说完,便见兰王刷的一声抽出了挂在帐中的宝剑,“您……您当真是疯了?!”
兰王轻轻的笑了笑,像是一个孩子忽然记起了明日的出游,面上那样的欣然与憧憬,然而就在这样清明的一笑中,剑已同时递了出去。之惟甚至没看清他是怎样出手的,只见苏胜和几个侍卫已身首异处的倒在了血泊中。
只剩下冯啸还站着。
兰王向他走去。
“王爷!”他扑通便跪了,“冯啸知罪,冯啸不该以家人为念,背叛王爷,投靠成王。冯啸愿从现在起重新追随王爷,城防二营虽已为成王所辖,但毕竟还有不少将官曾是王爷麾下。王爷此时若要一搏,臣等愿肝脑涂地,誓效犬马!”说着,便伏地痛哭。
却听兰王道:“算了吧。”
他抬头,见兰王目光如水,连偶尔一过的涟漪都是柔软的,对他淡淡道:“跟我一起进城吧,咱们一块回家。”
“王爷!”他却止不住又泪如雨下。
兰王只是转过身去,又对之惟重复一遍:“咱们回家。”
怎么回?之惟看着他的眼睛,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某种不良的预感浮上心头。还没理清那究竟是什么,只听营外又有脚步声至,一人手托黄绫匆匆步入——竟是内廷正总管郎溪。
郎溪见了一地的血肉横飞,蹙了下眉,随即便打开圣旨,朗朗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洋洋洒洒一篇,之惟只听明白了:圣上病重,乃正式令成王摄政,总揽朝纲,与此同时,永固兰王”大将军王”称号。令二人文武相乘,齐心协力,同保轩龙国祚久长。最后命兰王自受封之日起,便领三军,剿灭乌桓。
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宿命注定和爱子情切:虽道手心手背,但直到终了,拳拳爱儿之心仍是有所偏向,然却反更显得无力无奈。此刻,人人都道兰王离去乃是唯一求生求全之法,然而心中有个声音却更强烈的告诉之惟:父王绝不会在这时就这样离开。
他看见兰王慢慢的抬头,看着郎溪:“皇上没说破乌桓的时限吧?”
“没有,大将军王。”郎溪微笑作答,却已戒备的暗运内力。
谁知兰王竟也对他一笑:“那就好,那本王还有些时间。”
“王爷想……?”
还没问完,只见面前一片血花飞溅,银光一闪中,一条手臂落了下来。
“父王?!”“王爷?!”二人同时惊呼。
兰王踉跄了一下,半边战袍已为鲜血染透,血红的液体顺着空了的左肩流到地上,霎时便成了一汪血湖。惨白的面色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更亮,其中闪动着不知是希望还是绝望的光芒,他轻轻的问道:“这样……可以进城了吧?”
郎溪盯着他,终于惨然一笑,点头:“王爷重伤,自当及时回京医治。”说罢,上来点了兰王止血的穴道,又道:“郎溪这就回城禀报:大将军王遭遇神秘刺客袭击,王爷身受重伤,苏胜等护主殉难——王爷,您看这样行吗?可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兰王闭了眼,面白如雪,看不出丝毫情绪,一字字道:“你回去告诉成王,他要的以后随时可以来拿,但这几天还请先存在我这里——即使只剩了一条胳膊也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至少还能再抱他一抱……兰卿他,还等着我回去呢……”可就在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一滴泪终于还是掉落在了血泊里。
“父王——”之惟忍不住扑过去握住他仅存的右手,哭倒在他怀中。
兰王丢了剑,反握住他的,冰冷的手指,仿佛再也不会有暖意——
犹如这个荒芜了的世界。
断了臂的兰王一时还不能御马,之惟便与他同乘一骑,他在前面握着缰绳,兰王在后揽着他腰。从没想过还有被心目中的战神依赖的一天,只可惜这样的依赖并未给人带来丝毫欣喜——一夕之间破茧化蝶,留在少年记忆中的只有成长的痛楚而已。
在看到洞开的城门的时候,之惟身体一僵,同时感到腰上的手臂也疏忽一紧,两颗心同时揪痛:近乡情切?从不知这词能用来形容如此剧痛——游子终于万里归来,家园中可还有人守望殷殷?
策马飞奔,天色在疾行中逐渐暗沉,夜色一寸一寸的代替了霞光,也点燃了人间一盏一盏的灯火。朱门豪宅前的灯笼升了起来,小家小户的窗上也映出了晕黄。还有喧闹的酒楼,迎风飘摇的灯笼一串,甚至媚影妖红的青楼楚馆,也闪耀着魅惑的灯光。
晚风里是哪个小贩的叫卖格外响亮,又是哪个客人在嗔怪酒楼的跑堂——是菜太凉,还是酒太淡——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青楼的莺莺燕燕们还在嗲着声揽客,却也有丝竹婉约飘然而出——是哪一个轻拢慢捻,哪一个迎风唱咏:“几回断肠处,风动护花铃……”
迎面扑来的人间烟火热,却暖不了天涯归客心。飞驰中,之惟只觉前襟和后领都反复的被什么打湿,渗进肌肤……初时滚烫,转瞬冰凉。
终于,又见那方小院。门前依然悬着灯笼两盏,晕一地柔和的淡黄,如往常。
下了马,兰王便往门里走,他的脚步很稳,只比以往快一点点,径直穿过他熟悉的庭院、前厅、回廊,再两三折,往后厅,直到在路过芙蓉池的时候碰到君府一个下人。眼睛红肿的下人呆呆的望着他:“王爷?”兰王点了点头,然后像以往一样笑问:“他人呢?”那下人却已泣不成声:“在……卧室……”
兰王喃喃:“果然啊。”说着,便往卧室走去。
刚跨进院门,便看见了窗棂上透出来的橘黄色的灯光,温柔的将人的心都点亮,忽然间暖流涌上心房,仿佛那灯下还有人倚窗而坐,懒懒的摊着一卷书,或打盹或翻阅,而在看到”……忽疑君到,漆灯风飐,痴数春星……”的时候,还会露出淡淡的笑来。
兰王走进房中。
灯果然还像往常般亮着,南窗下的书桌上一本书也还摊着,只是,座位上是空的——
那白衣的人儿静静的躺在床上。
兰王走过去,伏下身,之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得到他轻轻的问:“潋,怪我来迟了吗?”
柔和的灯光洒在白衣上,熟睡的人儿显得如此安详。
兰王探出手去,轻轻触抚着那衣裳皱褶:“潋,怎么不等我就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