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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尽遵兄台之命!”侯生顿时兴奋起来。
一切尽如谋划。两日之内,侯生以老博士资望秘密接触了各个儒生群的轴心人物,将种种险情做了最严重的描述,鼓动儒生们立即逃亡。侯生没有完全遵照卢生叮嘱行事,不但密会了儒生,也密会了方士术士与其余各家士子的要害人物。在侯生看来,单单儒生逃亡太过引入注目,万一有事则大祸全在儒家,而学宫一起逃亡,非但声势更大,且容易使官府难以追查真相。列位看官留意,战国私学昌盛,即或同一学派,师生传承也大多以区域集结为主,同是儒生,便有了齐儒鲁儒宋儒楚儒等等名目。寻常而言,一方之儒生都会有一个颇具资望的会学执事者,以发动各种学术活动。儒家如此,其余各家也大体相同。天下一统之后,各方士子汇聚咸阳,这种地域之别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是更为明显了。其间原因,在于天下方离诸侯纷争之世而初归大海,各方士子们骤然汇入汪洋,不自觉地有着几分畏惧防范之心。
侯生只要找到了这些会学执事者,一切消息都会迅速地不胫而走。侯生忙碌两日之后,眼见博士学宫已经骚动了起来,心下大觉满意,当夜便登上一辆垂帘辎车出城了。之后,卢生侯生便从博士学宫销声匿迹了。两日后,待博士仆射周青臣觉察出学宫一片混乱,士子们纷纷收拾行装逃亡时,御史大夫冯劫已经带着一千甲士开进来了。
发现卢生侯生失踪,并立即禀报皇城者,是另一个神秘人物——方士徐福。
那一夜,当徐福第一次未奉召唤而请见皇帝时,赵高大大皱起了眉头,硬是不敢去禀报皇帝。赵高很清楚皇帝对方士的根本想法:有用则用,绝不涉及治病之外的任何事。见赵高板着脸不说话,素来气度娴静的徐福正色道:“今日之事,关涉秦政成败。大人若不禀报,宁不计梁山之祸乎!”赵高悚然一惊,二话没说走进了皇帝书房。
“方士与卢生同门,何其无情耶?”嬴政皇帝揶揄地笑了。
“启奏陛下:卢生非方士也,其本名鲁定文,实乃鲁国公室之后裔。”
“如何?”嬴政皇帝惊愕了,脸色顿时肃杀。
徐福详细诉说了卢生的真实身份与诸般经历,自然也包括了那令人闻之惊心的刺字情节。嬴政皇帝问徐福如何知晓?徐福遂说出了一个更为惊人的秘密:卢生当年投奔的老方士,正是徐福的老师。其时,徐福正在之罘岛采药,两年后归来方知有了如此一位同门师弟。老师秘密叮嘱徐福说,这个卢生无祥和之气,似有仇恨在身,教徐福暗中访查其底细并留心其行止。徐福秉性宽和,却并未上心。直到三年前徐福接到了老师一宗密件,这才大为惊慌。老师说,三名弟子赴东海仙山采药,发现了之罘岛的一片隐秘山谷里建造了一座颇具气象的宫室,石坊刻着“鲁宫”两个大字,宫中时常有人出没。弟子们于夜间进入探察,竟不意发现了一场百余人的聚会。主持聚会的正是卢生,听到看到的与会人物都是赫赫大名:楚国项梁、韩国张良、魏国张耳陈余、齐国田儋田荣田横、赵国臧涂、燕国李左车等等。这些人商讨的大事,是要在齐国沿海建造一个秘密聚拢六国老世族的营地,伺机拿下老齐国的即墨,以为各国老世族复辟根基。大惊之下,徐福给皇帝留下了一书,说要紧急采撷几味奇药,便离开咸阳去秘密查访卢生底细了。在故鲁之地大半年,许福终于探清了卢生的全部根基,立即赶赴故齐海滨禀报了老师。老师大为恼怒,深感卢生以方士之名行复辟之实,既是对方士的极大辱没,也将给方士带来毁灭性灾难。老师给徐福的叮嘱是,伺机将真相揭示给皇帝,不能使方士绑在儒家的战车上毁灭……
“何以等到今日禀报?”嬴政皇帝毫无喜怒之色。
“陛下信用卢生甚过于在下,若卢生不逃,福恐皇帝难以置信。”
“那次你一去日久,便是此事?”“正是。此乃物证。”
许福打开了捧来的大木匣,一一拿出了诸多凭据:老师当年收纳卢生的门生登录册籍、老师给他的密件、同门方士在之罘岛画下的羊皮鲁宫图,等等。最要紧的凭据,是一卷羊皮绳穿编的《鲁国公族籍》,最末几支竹简赫然有字:“顷公之玄孙,定文,游历天下不知所终,人云更名卢生。”徐福说,这是他在鲁国下邑一家败落世家的老人手中重金买来的,老人祖上原本是鲁国史官,老人秉承祖先遗愿,四海查询鲁国公族后裔,一有消息便记载下来。遇他时,老人将死,他才以安葬重金换取了这卷册籍……
“狗彘不食!”嬴政皇帝突然拍案喝骂了一声,被一种受骗受辱之感深深激怒了,“卢生丧尽天良也!朕用他聚召文学方术之士,原本要大兴太平之风!他要炼求奇药,朕便给他钱!耗费几多,却一无所获!朕何其厚待,他却竟然如此一个复辟狂徒!诽谤秦政,妖言惑众,与六国老世族沆瀣一气!……来人!宣冯劫!”
对冯劫的命令,皇帝是咬牙切齿进发出来的:“儒家之士愚顽无良,一体拿下勘问!彻查博士与卢生侯生之关联,不得放走一人!”待冯劫大踏步出殿时,嬴政皇帝转身对一直伫立的徐福道:“先生举发卢生,大功一件。自今日起,卢生所有职事皆由先生执掌。先生若有所请,拟好上书报来。”徐福深深一躬道:“陛下为方术之士根除异类,免除灾劫,老夫铭感不尽也!”说罢便告辞去了。
“先生留步。”皇帝的目光冰冷,“先生不以为,大索之罘岛是根本么?”
“禀报陛下。”徐福依旧平静如常,“大索之罘岛确是根本,老朽亦愿带路。然则,目下正当大潮之期,海浪猛恶难当,船队无法越海,是故老朽未曾提及。若陛下以为可,老朽纵然身陷鱼腹,也当带路前往。”
“登临之罘岛,每年何时最佳?”“冬夏两季,潮水平缓之期。”
“好。先生严守机密了。”皇帝一点头,徐福终于走出了书房。
冯劫风风火火进入博士学宫,非但全部堵截了尚未逃走的儒生方术士,而且快马追回了百余名已经逃出咸阳的士子。冯劫与御史丞并几名老御史,立即分作了几班,对所有博士学宫的官士逐一勘审。徒有虚名的方士术士们早已领教了御史大夫府的利害,纷纷说是儒生们鼓噪逃亡,不干自己事。儒生们更是惊恐万分,纷纷说出了自家如何得知逃亡说辞等等诸般情节,没有一个人奉行儒家对待举发的“为大人隐,为亲友隐”的诸般教诲,竟相攀扯举发,一时人人无一事外。
月余之间,事件经过脉络全部查清。冯劫聚集全体学宫人士,黑着脸宣布了涉案人犯的三条大罪:其一,不思守法,自甘妖言蛊惑;其二,诽谤秦政,通连呼应复辟;其三,官身逃亡,亵渎官士公职,恶意鼓噪动荡,危及大秦新政之根本。涉案人犯四百六十七人。全数下狱待决②。宣布一罢,儒生们昏厥了一大片,哭喊连天捶胸顿足,纷纷大叫冤屈。冯劫冷笑一声,对甲士方阵大手一挥便径自走了。
暮色时分,博士学宫空荡荡一片。周青臣望着血红的残阳,踩着飘零的落叶,踽踽徘徊在空如幽谷的论学堂湖畔,一时悲从中来,不禁放声大哭……
四、孔门儒家第一次卷入了复辟暗潮
咸阳大起波澜,孔子故里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之中。
自孔子离世,儒家的政治主张一直未能得以伸展。孟子之后,这个学派似乎已经筋疲力尽,奔走仕途矢志复辟的精神大大衰减,渐渐地专务于治学授徒了。不期然,这种无奈的收敛,却使儒家意外地发展为天下最为蓬勃的学派,各郡皆有儒家名士之私学,堪称弟子遍布天下。与此同时,孔氏一门稳定传承繁衍颇盛,至秦一天下,孔门已经传到了第九代。这一传承的嫡系脉络是:孑乙子、孔鲤(伯鱼)、孔伋(子思)、孔白(子上)、孔求(子家)、孔箕(子京)、孔穿(子高)、子慎、孑乙鲋(子舆)。
九代之中,除第八代子慎做过几年末期魏国的丞相,其余尽皆治学。
秦一天下之后,帝国一力推行新政创制,大肆搜求各方人才。举凡六国旧官吏之清廉能事者,尽皆留用;举凡天下学派名士,各郡县官署都奉命着力搜求,而后直接送人咸阳博士学宫。在此大势之下,嬴政皇帝与帝国重臣们在开始时期的见识是一致的:四海归一,当以兴盛太平文明为主旨,尽可能少地以政见取人。也就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