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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国渠、都江堰、灵渠至今犹存;还有沟通陵水与浙江的通陵水道、沟通汨罗江
相关水流的泪罗之流、咸阳至潼关的三百里兴成渠、甘肃灵州的一百五十里秦渠
、疏浚沟通黄河与淮河的大鸿沟等等工程,皆已经在岁月沧桑中成为古老的遗迹。凡此等等,任何一件都是亘古不朽的绝世工程。譬如,这道沟通长江水系与珠
江水系的绝世工程,唐以后谓之灵渠。其构思之妙,其效用之大,其法度之精,
其开凿速度之快,其延续寿命之长,无不令后人瞠目。自《汉书》之后,历代典
籍多有论及灵渠者,然终不如几个实际踏勘者的评判实在。范成大之《桂海虞衡
录》历数灵渠开凿之法后赞叹云:“治水之妙,无如灵渠者!”宋人周去非《岭
外代答》云:“(灵渠)其余威能罔水行舟,万世之下乃赖之。”乾隆时《兴安
县志》云:“历代以来,修治(灵渠)不一,类皆循其故道,因时而损益之,终
不能独出新意,易其开辟之成规。”此乃后话也。
旬日之后,秦王嬴政北上了。
临行之前,嬴政单独召见了王翦,与这位亦师亦友的老臣整整密谈了一夜。
嬴政对王翦坦率直陈了目下亟待决断的几件大事,一一征询了王翦的意见。事实
上,战国之世的庙堂轴心是三驾马车:君王、丞相、上将军。王翦因为长期在外
统军大战,对庙堂决策的亲身参与便大大减少。无论嬴政与王翦在大事上如何及
时沟通,这位上将军总会有疏离中枢之感。王翦以任何朝臣所不能比拟的资望功
勋而谨慎备至,很难说没有远离庙堂这一因素。若非李信战败,不得不重推王翦
出山,嬴政的本意便是要王翦在灭燕之后重回庙堂。此次南来,嬴政原本也是要
王翦重返庙堂的。楚国已灭,大战已罢,王翦的战场功业可谓到顶了,加之夫人
过世,又生出老疾,王翦无论如何是不能再度南下了。从庙堂格局出发,则更是
如此。在嬴政看来,王翦这个一生都在军营的老将军,其对政局的评判洞察不下
于任何一个名士大家。唯其终生执兵,拥有深重资望,王翦回归庙堂更具镇国之
威。
然则,嬴政又不得不割舍了将王翦拉回庙堂的谋划。
身临南国,嬴政更深地体察到了平定南海对整个一统天下的深远意义。灭魏
之后,嬴政已经清楚地知道,华夏一统之大局已经底定,堪称无可阻挡;而一统
之治能否持久,则威慑来自两重,既在内忧,又在外患。内忧而言,秦国一统大
战开始之后,已经有过了贵族复辟的韩国之乱;一统完成之后,此等复辟之乱亦
必将不少。甚或将更多。外患而言,则情势较前有所不同。在六国存在的岁月里
,无论华夏战国的攻伐多么剧烈,然在对待外患这一点上,哪个战国都没手软过。燕国平定东胡,赵国反击林胡匈奴,秦国反击陇西戎狄北方匈奴,齐国平定东
夷,楚国平定东夷南夷等等。而今,六国将不复存在,所有的外患都必须秦国以
华夏共主之身一肩挑起。此等局面该如何应对?对嬴政而言,这是一个闻所未闻
的大课题。
列位看官须知,截至战国末世,华夏已经分治五百余年。期间,所有的为政
治国之学,都是霸主之道。以后人话语说,是霸主思维。也就是说,天下探索揣
摩之目标,十有八九都是称霸天下的强国之道,而对于“一天下而治”的天子治
道的探索揣摩,则已经是久违了。或者说,夏商周三代的“一治”已经被潮流破
坏殆尽,而新的“一治”之道还没有出现在人们的构想里。所以,到嬴政之时,
如何做天下共主。事实上已经成为一个颇为生疏的命题。就实而论,其时各大战
国朝不保夕,除了秦国君主,大约谁也不会去做这般大梦了。最有资格思谋此道
的秦王嬴政,不可能不想,也不可能想得更深。更多的情形是,时势逼一步,则
秦王嬴政想一步。若不是燕太子丹主谋的荆轲刺秦事件突然发作,很可能秦一天
下就多了一种盟约称臣的形式;若非韩国世族的复辟之乱,很可能六国王族世族
便不会大举迁入关中……
尽管是边走边想边筹划,然就全局洞察未雨绸缪而言,嬴政还是比任何一个
大臣都走得更远。灭国大战开始时,嬴政坚执将能够独当一面的蒙恬摆在了九原
,其后历经大战而蒙恬未动一次,便是嬴政这种天下思谋的基本决断——秦国既
欲一统华夏,便当一肩挑起抵御天下外患之责!匈奴若乘灭国大战之机南下,秦
国何颜立于天下?
议定史禄凿渠之后,嬴政说到衡山与云梦大泽走走看看。因为,对于生长北
国的嬴政而言,何为南国之广袤,毕竟尚未有过一次亲身目睹。无论嬴政胸襟如
何宽广,然在脚下,在眼中,曾经见到过的最广阔的气象就是阴山草原了。嬴政
还记得,议论灭楚之时,尽管王翦反复申述了楚国广袤难下,然当时闪现在嬴政
心头的,却是后来无法启齿的一个荒诞念头:“南国能有北国草原广袤?果真广
袤,楚国老是北上做甚?”嬴政后来想明白了,自己这个念头,其实是少年踏入
苍茫草原时在那些牧民悠长的歌声与豪迈的酒风中埋下的种子。今日亲临郢寿,
南海虽无法领略了,然总须看看天下最大的湖海云梦泽。那一日,王车抵达了烟
波浩淼的云梦泽畔,嬴政登上了云雾缥缈的高山之巅。嬴政举目遥望,只见水天
苍茫无垠,青山隐现层叠,霞光万道波催浪涌正不知天地几重伸展……那一刻,
嬴政被深深震撼了。
“此去南海,路程几多?”良久无言,嬴政遥指南天一问。
“老臣不知定数,大约总在万里之外。”王翦笑了。
“南海气象,较云梦泽如何?”
王翦默然了,蒙武默然了,李斯也默然了。
“南海纵然广袤,大约不过如此也。”蒙武嘟哝了一句。
“南海之疆,臣未尝涉足。然,臣以为云梦必不若南海。”李斯说话了。
“何以见得?”
“庄子作《逍遥游》,尝云:南海者,天成水域也;鲲鹏怒而飞南海也,水
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三千里,南海之一隅也。由是观之,南海之大
,不可想见也。”
“长史说得好!老夫也记得庄子几句。”王翦高声赞叹一句,临风吟诵,苍
迈激越如同老秦人的村唱,“天下之水,莫于大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
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秭米之在大仓乎!四
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垒空之在大泽乎!”
“这老庄子!说来说去究竟谁大了?”蒙武高声嚷嚷。
“至大者,人心也!庄子神游八荒,足证此理。”嬴政发自肺腑地感喟了,
“既往,嬴政唯知阴山草原之广袤,尝笑南国山水之狭隘。今日登临云梦之山,
方知水乡更有汪洋无边也!我等当以庄子神游之胸襟待天下,不以目睹为大,而
以心广为大!”
“心广为大!”王翦李斯蒙武异口同声。
“南海者,我华夏之南海也!南海不定,焉有一统华夏哉!”
“王有此言,华夏大幸!”王翦李斯蒙武又是异口同声一句。
便是那一刻,嬴政才在内心第一次将南定百越与北定阴山并列了起来。北方
阴山是外患,南海百越是内忧,任何一方不稳,全局都要翻盘。也就是那时,嬴
政看着白发苍苍的王翦,内心深深叹息了一声。
云梦泽归来,君臣临别共聚。蒙武提出了一件事:请秦王派一位大臣坐镇郢
寿,使上将军能够回到咸阳养息,平定南海无大战,由他统率即可。王翦坚执反
对自己回朝,但赞同派一大臣南来坐镇,理由是自己能从民治纷扰中摆脱出来而
专一处置军事。王翦力荐李斯南来坐镇,说李斯既是楚人,又是政务大才。蒙武
也是一力赞同,说但有李斯南来,后援大事断无阻碍。李斯无可无不可地笑着,
只不说话。
其时,嬴政尚未与王翦深谈朝局诸事,沉吟着一直没有点头。然见两位老将
军已经说开,默然片刻,嬴政明白说道:“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