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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稳常速。
“嘭!”鼾声立止,秦王嬴政脚下一跺。
“嗨!兼程疾进!”赵高立即明白,减速反倒惊醒了秦王。
虽有鼾声如雷,嬴政心头却始终萦绕着种种有待决断而尚未清晰的线头。天
下即将一统,亟待定夺的大事太多太多了。在接到王翦灭楚战报的瞬息之间,嬴
政倏忽感到了呼啸而来的“天下”泰山压顶般降临了。那一刻,一个念头骤然闪
现出来:嬴政,你扛得起这座“天下”泰山么?巍巍然矗立近两百年的六座大山
,已经轰轰然倒下了五座。打天下固难,然嬴政却强毅奋发一往直前,从来没有
过恍惚困惑,只有今日,当楚国这座最广袤的南国之山轰然倒塌时,他却没有那
种巨大的战胜喜悦,反倒是心头掠过了一片茫然……秦国的朝局该再度整饬了,
这是始终飘荡在嬴政心田的一端思绪。应该立起栋梁了,否则,他这个秦王当真
可能被这座“天下”泰山压倒,被这座“天下”泰山吞没。军力该如何重新部署?最后的齐国,重新泛滥的匈奴之患,死而不僵的燕代残部能否一体结束?果真
能够一体结束,六国贵族该如何处置?没有了六国王室的天下该如何摆布?老秦
国的法令要不要改变?等等等等头绪太多了,且每一个头绪都粗大得足以经天纬
地,嬴政也嬴政,你的才具足以胜任么……
“禀报君上,已经过了淮水。”
“好!停车歇息片刻,稍事收拾再见上将军。”
赵高这次没有再看李斯手势,一过连通郢寿官道的淮水大石桥便刹住了王车
,径自回首对秦王高声禀报了一句。整整一天都时醒时睡的嬴政蓦然一顿,双手
搓了搓脸庞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已经举起火把的马队,又看了看也是刚刚从朦胧
中醒来的李斯,这才吩咐了行止,扶着车轼便要下车。李斯捶着腿道:“君上小
心,我腿都木了。”正在此时,赵高已经一个纵身到了车下,将嬴政背了下车。
饶是如此,嬴政脚一落地便颓然软倒在了地上,不禁一边大笑一边连指李斯。赵
高说声明白,立即过去也将李斯背下了王车。李斯虽没有倒地,却也是一瘸一拐
地踉跄了几步才活泛过来。
火把之下,护卫骑士们一边大嚼着锅盔夹干肉,一边喂马刷马收拾马具。嬴
政与李斯则走到赵高看好的水边稍事梳洗,而后一边走动着活动手脚,一边举着
酒袋啜饮着马奶子酒,一边说叨起事来。嬴政说,老将军再下岭南,只怕撑持不
住。李斯说,老将军是该歇息颐养了,可平定百越事大,既得缜密梳理,又得威
权资望,一时无人可代老将军。嬴政兀自喃喃道,得有个办法,得有个办法,老
将军不能有任何闪失,不能有任何闪失。李斯说,君上莫担心,此事终得看老将
军气象如何,还是见了老将军再说。嬴政点了点头,望着遍野火把不再说话了。
半个时辰的歇息之后,王车马队整肃起行。大约四更时分,王车马队开到了
郢寿北门外十里之遥。嬴政突然一跺车底下令:“停车!城外就地扎营。”赵高
一心只想秦王进城好安卧歇息,闻令不禁愣怔了。李斯道:“深夜入城,君上怕
搅扰老将军。去传令了。”赵高这才恍然,连忙跳下车高声传令去了。不料,马
队刚刚开始扎营,便有一队骑士从郢寿方向飞来查问。李斯快步上前一看,原来
是都尉赵佗率兵夜巡,简短问答后连忙将赵佗领到了王车前。嬴政很是高兴,立
即便问大军驻扎并王翦饮食起居诸般状况。赵佗禀报说:“占据郢寿三日后,上
将军幕府便移到了城外大军营地,城内只留了五千步军;老将军从来严守军旅法
度,初更上榻五更操演,卯时准定进入幕府处置军务,从来未见异常。”嬴政皱
着眉头道:“李信不是中军司马么,五更操演此等事还要老将军亲临?”赵佗禀
报说:“依照军法,寅时操演只练阵法分合,幕府要做的只是号角起令,而后中
军司马巡视各营,原本无须统帅过问。然上将军与蒙武老将军却从来都是日日早
起,亲自下场与将士一起奔跑操演,李信曾多次劝阻,上将军依然如故。”嬴政
听罢好一阵不说话。赵佗便一拱手请求告辞,要立即赶回幕府禀报上将军出迎秦
王。嬴政却一摆手道:“将军莫走,一起等候。”赵佗大是困惑,却也没敢再问。李斯笑道:“君上不忍此时惊醒老将军,要等到天亮,将军便等了。”
“禀报君上:行营立好!敢请君上歇息。”赵高快步过来禀报。
“本王要候在这里,看着太阳出山。”
“君上……”
“小高子,教将士们打个盹,寅时末刻起行。”
“嗨!”赵高情知不能争辩,转身大步去了。
“来,将军且坐,说说军旅,想哪说哪便是。”
赵高铺好了一张大草席,又捧来了一坛黄米酒。嬴政与李斯赵佗席地而坐,
对着天边一钩残月,听赵佗海阔天空地说起了南下大军的诸般战事。末了,赵佗
说上将军正在部署对百越之战,只怕秦军要变一番模样了。嬴政与李斯都对百越
大有兴致,赵佗遂说起了百越诸部。赵佗说,越国被灭之后的近百年里,越国王
族大支主要分布在两地:最北边的越人聚居区是故越国的瓯水、灵水地带,人呼
瓯越,也叫做东瓯,首领瓯越王叫做摇,自称越王勾践后裔;再南的越人聚居处
,是闽水两岸与海边岛屿,人呼闽越,首领闽越王无诸,据传也是越王勾践之后
裔;其余越人部族则星散于五岭之南,人呼南海百越,以番禺越人势力较大,以
讹传讹也叫做南海百粤、南海粤人。这些粤(越)人部族多以渔猎为生,操持农
耕者有,但很少,其风习依旧是断发文身部族群居,轻捷剽悍聚合不定,大军应
对难处多多。
“将军何以对越人如此熟悉?”李斯饶有兴致。
“末将先祖为会稽越人,经商北上定居赵国,再也没有回去。”
“如此,将军家族是长平大战后入秦?”
“长史明断。”
嬴政高兴道:“好!我军若能多有通晓百越之人,南进会顺畅许多。”赵佗
说,还有几个都尉、裨将,也是南楚人或老越人,兵士中也有一些,人人都乐意
为南进效力。说话间曙光渐显,嬴政下令起行。车马大队跟着赵佗的小马队,辚
辚隆隆地开向了秦主力大军的营地。及至王翦蒙武闻报出迎,太阳刚刚挂上山巅。
“老臣料事不周,使王作旷野之顿,深为惭愧也!”
“老将军数十年驰驱战场,政一夜之野何足道也!”
王翦对秦王深深一躬。秦王对王翦也是深深一躬。这般君臣之礼闻所未闻,
此刻却如流水一般自然真切。李斯与蒙武等一班大将肃立两厢,感慨唏嘘不止。
尽管王翦步履稳健精神矍铄,但嬴政却分明看出,两年之间王翦是真正地老了。
眉毛全白了,眼袋更大了,原本颀长劲健的身躯有些虚胖了,沟壑纵横的古铜色
脸膛有了一片片斑痕;从来齐全的甲胄变成了柔韧轻薄的羊皮软甲,那一顶人人
熟悉的铜矛帅盔换成了一顶轻得多的将军皮冠,脚下的牛皮铜钉战靴变成了不带
铜钉的羊皮软靴。王翦一身唯一没变的,是那一领当年由嬴政亲自下令王室尚坊
精工制作的沉甸甸的金丝黑锦斗篷。这一眼打量过去,嬴政心头蓦然一阵酸热,
眼圈不禁红了……
“摆开军宴!为我王接风洗尘!”
蒙武奋然一声喝令,君臣将佐们立即轻松起来,络绎走进了聚将厅外赶搭的
军宴大帐。原来,王翦一接赵佗飞骑快报,立即与蒙武商定,召全军千夫长以上
将官,以迎王军宴觐见秦王。中军司马李信领命,立即聚齐了幕府护卫士兵,在
幕府大厅外赶搭了一座可容五七百人的连棚大帐。大帐的中央座案区设置在一排
固定联结的战车上,略有兵士推动,便可巡游全帐。李信又下令幕府炊兵营,军
宴酒菜一律改为楚三式:一鱼、一酒、一饭,使秦王一睹楚地风习。蒙武下令开
宴之时,李信与军士们业已忙碌了一个时辰,除了远处军营的将尉们尚未全部聚
齐,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