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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战如飞骑袭楚国,迅捷如闪电,旬日下十城,堪称飞兵之最;大战如灭魏,以
水为兵,五万人马灭大国,简直是蛇吞象!这些,王翦也没有。嬴政确信,王翦
若是王贲,中原之战定然是另一种打法,肯定是胜,也肯定依然没有惊喜的浪花。
然则,战场为何物?战争为何物?
国家大争,为求奇绝而宁可败之,岂不大谬哉!
自兵争问世,战场从来是双方大军为国家而一决胜负的角力场。此间之根本
所在,是国家利害之得失,而非一将才华之毁誉。唯其如此,主将能以看似平淡
无奇之方略而完胜敌国,宁非大幸哉!相对于邦国大计所需要的胜利,有否奇绝
之战,实不足道也。毋宁说,奇绝之战因其求奇求绝,而必然具有不确定的风险
;平战而胜,则因不求奇绝而唯求战胜,必然具有确定的胜算。身为最为国家利
害计的君王,是选择确定的胜算,还是选择不确定的风险,岂不明矣!冷静缜密
而有兼思之胸襟,善于筹划盘根错节而多有意外变化之总体大战,此乃王翦之长
也。抛开大国决战的深层根基,而过分看重战场谋划之奇绝华彩;此乃李信之短
,嬴政之失也。平心而论,将目下的秦国大将一个个数来,能统率举国之兵而吞
灭最大楚国者,非王翦不能也。痛定思痛之后,即或是王贲,嬴政也不能放心了。毕竟,崇尚武安君白起的王贲尚未老辣,多少与李信更为相像一些……
天降王翦与秦,何其大幸也!
嬴政独不见兵家泰山,岂非大谬哉!
李信大军南下之际,王翦上书请辞还乡了。本心而论,嬴政不当允准这位战
功赫赫的老将军离开庙堂。然则,嬴政也很清楚,王翦请辞绝非是疑虑他这个秦
王猜忌功臣,而是有着表里两层原因的。表征而言,王翦一则要以请辞之举申明
绝不贪功之心,从而平息日渐复杂的朝野之议;再则是王贲声名鹊起,王翦要给
新锐大将们留出功业余地;三则是王翦年逾花甲,连年战场辛劳有无暗疾亦未可
知,该当颐养天年了。然则,真正的原因,是王翦与他这个秦王的灭楚歧见——
如此大略被秦王轻慢,老夫何留哉!在这一点上,该说王翦有着战国名士之风—
—合则留,不合则去。虽然,王翦的方式不是去国,而是还乡。而但凡战国君主
,只要还算得一个明君,对名士基于政见大略之分歧而离去是不能强求的。
唯其如此,嬴政抚慰了王翦,却没有坚执挽留这位老将军。王贲很为父亲此
举生气,南下之前上书秦王,深为父亲之举抱愧在心。嬴政回复了王贲,书简只
有寥寥数语:“老将军之心,绝非疑忌本王也,将军何愧之有?灭楚之战有歧见
,老将军还乡大可见谅。战后就实论之,老将军自明也。”应该说,那时的嬴政
尚算清楚一点:国事之歧见,只有被事实证实之后才能说得清楚,对王贲的“就
实”二字,此之谓也。当时的嬴政相信,李信灭楚之后,只要真心敦请,老将军
为国家计,定然还会回到庙堂。目下看来,敦请王翦是必须的了,只是,理由已
经相反了。
王车飞上频阳塬时,蒙毅追来了。
朦胧星月之下,硕大的青铜王车刚刚在宽阔的郑国渠堤岸刹住,蒙毅便飞步
到了车侧门前,捧着一个粗大的铜管道:“君上,频阳县令上书。”嬴政没有接
书,直接道:“何事快说。”蒙毅道:“频阳县令禀报,王翦老将军夫人新丧…
…”未及说完,嬴政已经跳下王车急问道:“几时报来消息?”蒙毅道:“昨日
午后。”嬴政道:“如何处置了?”蒙毅道:“长史无以见君上,守在书房等候
,闻君上赶赴频阳,命我追来禀报。”嬴政皱着眉头道:“我问你频阳县令如何
处置了?”蒙毅道:“老将军不举丧礼,不闻乡邻,不报官府。频阳县令不知如
何应对,又心有不忍,遂上报请令定夺。”嬴政仰头望着冰冷亮蓝的夜空,良久
默然,突兀道:“小高子,掌灯!”赵高答应一声,从车辕驭手位向后一倒身子
一挺一缩便进了车厢,车内立即亮起了一盏铜人风灯。嬴政一大步跨近车厢,接
过赵高递来的羊皮纸与蒙恬笔便写了起来,片刻写好交给赵高封管,转身对蒙毅
道:“你来得正好,立即带这管书命回咸阳见驷车庶长,务必办妥此事。”蒙毅
道:“君上身边无人,但有公事……”嬴政一摆手打断道:“先办此事。”说罢
跨步上车脚下一跺,王车哗啷一声辚辚飞去了。
晨曦时分,王车飞上了一片林木苍黄的山塬。
朝阳之下,一条大水依山蜿蜒而去,水畔林木中依稀显出一片灰瓦屋顶。林
外山坡是大片已经变得苍黄的草地,山坡后飘荡出一片弥漫河谷的炊烟。王车驶
过一座白色小石桥,嬴政清晰地看见了桥下清澈的流水,看见了绿波荡漾之下密
匝匝铺开的白色石头,不禁惊奇地噫了一声。车前赵高高声道:“君上,这叫白
石川,水底全是白卵石,开郑国渠时我来过。”说话间王车已经过了白石川,沿
着车马大道,片刻便到了那一大片因枝叶稀疏而开阔疏朗的白杨林边。嬴政一眼
瞄见拐入树林的道口立着一柱白石。脚下一跺,王车便哗啷刹住了。嬴政下车端
详,只见道口这柱白石上镌刻着四个斗大的红字——东乡美原,一条林间大道直
通山麓,道中一座石坊遥遥在望。嬴政道:“小高子,将车停进林中等候,我走
进去。”赵高连忙道:“车停好我追君上,得有个人传话。”嬴政道:“也好,
你跟着来。”大踏步走进了林间大道。
嬴政一路看来,生出了许多感慨。
东乡这片依山傍水的塬坡开阔疏朗,然则连同林木草地房舍石坊在内,一切
都显得粗简平易,远不及任何一个富商大贾的庄园,朴实得令人想不到这里竟是
赫赫秦国上将军的家居之地。秦国自孝公商君变法后耕战立国,臣下的俸金岁入
不下山东六国,若再加法定俸金之外的“功必重赏,战必厚恤”的种种岁入,但
凡有功者都比山东六国的官员将士家境丰厚。譬如丞相府的一个主事属官,可在
法定俸金之外依法分到一座四进大宅,几乎等同于齐国的中大夫。王翦此时已是
开府上将军,大庶长爵位,距晋升侯爵一步之遥,仅其法定俸金,建造三座这样
的美原庄园也绰绰有余。然则,王翦家居何以如此简朴?咸阳的上将军府邸,由
于兼具开府处置军政要务之职能,占地两百余亩,主轴八进又挑四座偏庄,堪称
大咸阳最为宏阔的府邸,比目下林中掩映的这片房屋不知壮美了几多。可王翦偏
是特异,从来没有将上将军府邸真正当做过自己的家,家人族人也从来没有在那
座府邸连续住过一年以上。灭赵大战开始后,若不是嬴政着意下令,王翦家人还
是不会进咸阳。
灭燕大军班师回来,嬴政不意听到一个消息:上将军府邸开始修葺了,很是
华美舒适。嬴政高兴得大笑起来,立即下令给职掌王室财货的右府令,全数包揽
上将军府修葺钱物,无计多少。李斯笑云:“居华府而缓战场之苦,老将军何见
之晚也!”嬴政笑道:“长史猜度,老将军会否受王室之财?”李斯思忖片刻摇
摇头:“难说。”嬴政道:“何谓难说?”李斯道:“论法度,王室右府钱物属
国君用度,当算私财。今君上赏赐功臣不以国库财货,而以国君钱财,只怕老将
军……还是难说。”嬴政思忖一阵也笑了:“是。难说。”后来得右府令禀报,
上将军府非但爽快地接纳了财货,王翦老将军还嘟哝了一句,秦王抠掐得好紧也。嬴政闻之,不禁好一阵大笑。李斯也是笑语感慨:“啊呀呀,相交多年,今日
方知老将军风趣也!”
那时,嬴政也好,李斯也好,都没有想到所以如此的真实原因。而今嬴政明
白了,那是未雨而绸缪。也就是说,从修葺上将军府邸着手,王翦便开始不显痕
迹地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图谋享乐的老人,给进退斡旋留下了宽广的余地。然则,
何以如此?那时大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