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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没说自家如何反对,更没申明呈报王书房,大人却如何呈送君上?再说,虽是
公文式样,抬头却是给大人的,交不交我看实在无妨。”李斯叹息道:“我固不
违法,然却违心也!老将军此举,定然有所期冀。老夫当时揣摩,老将军很可能
欲经老夫之手,将此件知会尉缭子,或知会王翦老将军,此两人资望深重,若能
指李信之谬,或可直陈秦王。老夫却……惜哉!惜哉!”蒙毅苦笑道:“大人无
须自责,假若是我,我也不会交任何人。李信正在气盛之时,君上正在激赏之际
,老国尉与王翦老将军远离战场,纵有评判也未必有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况正逢君上激赏之李信?”
两人围着红亮的木炭燎炉一时说开去,诸般感慨不胜唏嘘,不知不觉已是三
更了。蒙毅道:“君上三日不进书房,会否病倒?”李斯默然片刻沉重摇头:“
难说。”蒙毅道:“得设法见到君上,索性我闯宫!”李斯连连摇手道:“不可
不可。君上非常人,断不会置国事于不顾,也不会容不得一场败仗。”蒙毅急迫
道:“这次不一样,吼叫得声音都嘶哑了。”李斯嘴角抽出了难得的一丝淡淡微
笑:“吼归吼,可你听见吼了些甚?”蒙武恍然道:“是也!哇啦哇啦好大一阵
子,一句骂辞也没听出。”李斯敲了敲燎炉,颇有些意味深长地望着窗外漆黑的
夜空:“怒而不知何骂,大体已是省察自己了……不急,君上若能深彻省察,秦
国之幸也,天下之幸也。”蒙毅一拱手道:“与大人言,谨受教。”正当此时,
一阵急迫的辚辚车声清晰传来,两人几乎同时倏地站了起来。蒙毅快捷许多,一
个箭步已经掠向了门厅。李斯赶到廊下,车声已经远在王城之外了。两人正在张
望,一个少年内侍匆匆跑来一做礼道:“禀报两位大人,赵令要我知会两位大人
,君上赶赴频阳去了!”
“蒙毅,带上那卷书报,快追君上。”李斯没有丝毫犹豫。
“好!”
蒙毅疾步回身取了一卷文书,身影飞出淹没在了暗夜之中。
嬴政将自己关了三日三夜。
松柏森森肃穆静谧的太庙,是嬴政在茫然漫步中撞进来的。当时赵高见秦王
出了东偏殿,连忙飞快地对两名小内侍一阵叮嘱,三人便跟着秦王去了。两名小
内侍远远在前,赵高若即若离在后,手忙脚乱地示意着远处的各色身影回避开来。茫茫然的嬴政走进了深深的王城苑囿,走过了两处夫人嫔妃们的寝宫,走过了
碧蓝的湖畔,走过了火红的胡杨林,走出了雄峻的王城北门,走进了北阪松林塬
下的太庙。嬴政大踏步走着,逢弯拐弯遇桥过桥,奇迹般没有一个闪失,没有一
个磕绊。身后的赵高瞪着两眼疾步游走左右,既不能进入秦王目光,又须得能够
随时扑上去抱住秦王,时不时一身冷汗。被两个小内侍遥遥示意回避的嫔妃侍女
们,虽已经纷纷躲在了柱后林下,却都惊喜万分地要目睹难得一见的秦王。此刻
远远看去,秦王目光直愣愣向前,脚下却一步不差地大步走着,穿过了亭廊穿过
了树林,俨然一个目盲的神仙在天街游走,女子们惊愕得人人紧紧捂住了嘴巴不
敢出声。然则,在嬴政心头的世界里,天地间没有一个人影,漂浮的宫殿没有任
何声音,自己被风吹上了天空,身不由己地飘飞着茫然虚浮地游荡着……使嬴政
恍然醒来的,是那浓郁而熟悉的松柏香火气息,是烙印在心灵深处的记忆。走进
太庙石坊,尚未进入太庙正殿庭院,嬴政便在宽阔的松柏大道停止了脚步。凝视
着巍然耸立在北阪山腰的高高殿堂,嬴政停止了喘息,也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太庙令,秦王嬴政,沐浴斋戒三日。”
“君上,非祀非典……老臣奉命!”
看着赵高惶急万分的种种示意,老太庙令终于明白了,连忙去匆匆部署了。
片刻之后,嬴政走进了太庙正殿东侧的深邃庭院。厚重的大门隆隆关闭了,从太
庙署开来的一队甲士立即铁柱般矗在了庭院四周。自有王权社稷,君王的沐浴斋
戒是最为神圣庄敬的礼仪。因为,君王沫浴斋戒之后要与远去的祖先对话,要接
受天地神灵的启示。走进沐浴斋戒程式的君王,是天塌地陷也不能搅扰的。然则
,嬴政的想法却很简单:找一个清静之地好好想想。方才清醒过来的一瞬间,嬴
政恍然醒悟,惶急的匆匆奔走原非梦游,他是被灵魂指引到太庙来的,只有自囚
于肃穆静谧的太庙,他才能镇静自己清醒自己。
嬴政拒绝了繁琐的沐浴礼程式,吩咐赵高守在门口不许太庙司礼靠近。走进
了浴房,脱去了冠带,趟进了热气蒸腾的硕大热池,靠上了池畔玉枕,嬴政长吁
一声闭上了疲惫的双眼,在蒸腾水汽中朦胧睡去了……白发散乱的蒙武嘶吼着挥
剑搏杀,漫无边际的灰黄色浪潮呼啸着翻卷着淹没了黑森森的丛林,射完最后一
批大箭的连弩营将士们奋然跃起却又如同山洪中的石头一般被卷进了汹涌而下的
泥石流,没有一块石头能够幸免,云天苍黄,大地苍黄,草木苍黄,最后的黑色
在天边抹去,一切的一切都被混沌的苍黄淹没,突然,一只黑鹰闪动着血红的羽
毛闪电般从云端冲出,裹挟着隆隆雷声扑进了漫无边际的苍黄海洋……
“李信——”
一声惊恐的嘶喊,嬴政从热气蒸腾的水雾中霍然跃起,吓得闻声扑将进来的
赵高生生跌倒在池沿撞得一脸鲜血,哇地放声大哭:“君上!不能如此!君上是
天下圣王啊!”嬴政赤裸着水淋淋汗淋淋的身子,转身打量着惊恐万状的赵高,
目光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罕见的柔和:“小高子,给伤口上药去,没事了。”赵
高一抹脸上鲜血倏地蹿起,君上杀了小高子,小高子也不走!嬴政淡淡一笑,不
走好,不走呆着。说着,嬴政跨出了热池,走向另一边的大池。赵高一个箭步抢
前,匍匐在地连连叩头,君上不可!冬日热沐浴之后,非经两个时辰不能入冷池
啊!嬴政又是淡淡一笑道,小高子,燥热得紧,要么你拎桶冷水浇过来。赵高哽
咽着一蹿而起,君上只要不下冷池,小高子保君上神清气爽。说话的同时连番动
作,先给赤裸裸的嬴政包上一方大汗巾,接着窗户大开燎炉移开,清新的风夹着
浓郁的松柏香气浩浩入屋,立即清凉一片。嬴政堪堪落汗,赵高又飞快抱来一床
大被包住了嬴政身子,再用汗巾迅速搌去嬴政额头密麻麻汗珠,又连忙抱来一领
貂裘等候在身旁。看着赵高陀螺般飞转,嬴政摇手道,大被正好,貂裘不用了。
说罢一裹大被光着脚出了沐浴房,踏着厚厚的红地毡穿过连接甬道,走进了斋戒
宫室的起居房。
在这间里外三进的斋戒起居房里,嬴政开始了静静的思索。
嬴政是认真从头想起的。灭赵之后,他对所余四国已经有了轻慢之心,将他
们看作枯木朽株,而不是看作强敌,应有的谨慎戒惧不期然地轻淡了。多少年来
,山东六国只有赵国有抗衡秦国的实力,基于这一天下公认的事实,秦国君臣在
对赵方略的所有方面都是极其认真的。灭赵之后,嬴政亲赴邯郸庆贺了那场最大
的胜利。之后,在对燕方略上,秦国君臣第一次出现了虽不甚明显却又分明存在
的歧见,其间根本,是身为秦王的他第一次有了轻慢之心。若非那次突如其来的
荆轲刺杀事件,他很可能当真信奉王道抚远而使天下臣服的方略了:以燕国为楷
模,对臣服之国保留相当大封地以为社稷延续。果真如此,秦国一统天下之伟业
何足道也,一次简单的权力更替而已。那次,王翦郑重地上书提醒了,可他没有
上心。太子丹使荆轲刺秦之后,他立即下令开始灭燕之战,与其说真正接纳了王
翦上书,毋宁说更多带有愤然惩罚燕国的复仇之心。灭魏之后,他的轻慢之心重
新泛起了。中原三晋覆灭,赵魏两个曾经的山东霸主不复存在,底定天下之势已
成,齐楚两国该当是水到渠成地灭亡了。对于楚国,嬴政尤其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