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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一看,宝光四溢,竟是将室中照得通亮。以碧玉为钗,珊瑚嵌成鸾凤婉鸣,凤首中衔着一枚皎洁明珠,光华流转间,高华不可方物。
“这是前朝珍藏,皇上着人翻遍了内库,才觅得满意的。”
晨露静静坐着,任由身边的宫人低声羡赞,她微微一笑:“替我谢过皇上。”
她端详着手中的宝钗,不期然的想起很久以前那尊凤冠。
那清冷冰寒的南海大珠,和眼前这颗几乎重合……
世事无常,父子俩的眼光喜好,却是出奇的一致。
她有些恍惚的摇了摇头,将无数的唏嘘藏于胸中,将这一柄宝钗插入鬓中。
廊下铃音连鸣,身旁宫女欣喜道:“使者来了!”
太和殿中,朝臣们鱼贯列于阶下,心中都在纳罕,这位令皇帝破例晋升并隆重册封的妃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宫乐丝竹款款响起,那般庄重肃穆之中,一道身影在侍女的扶持下,款款而入。那少女具六龙双凤冠,服纬衣,重染华缎之下,肌肤晶莹剔透,在午间的绚日照耀下,有着半透明的不真实感。
她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清秀稚嫩的面容上,一片沉稳淡定,有好奇者,微偷眼望去,却被那凛然高华所震慑,暗自惊心。
元祈居于御座,深深凝望着阶下参拜的佳人,不过匆匆一刻,新妃便被女官们簇拥而出,前往后宫拜谒太后、皇后。
此时封妃已毕,于是皇帝传宴,大臣们尽自欢饮。
后宫之中,亦是一片祥和喜气,太后泰然安坐殿中,温言抚慰后,又赐下无数首饰珍玩,让众妃更生酸意。
皇后这几日病重,强撑着升座见礼,勉励几句,便又回到自己的昭阳宫中。
此时又是外命妇朝贺,一番繁文缛节之后,才算告一段落。太后瞧着窗外宫轿陆续离去,微觉疲倦,她摩挲着腕间佛珠,随口问叶姑姑道:“皇帝给她的封号是什么?”
“皇上封她作‘晨妃’。”叶姑姑答道,却见太后的脸色在瞬间失了血色。她周身轻颤,仿佛深陷天一种巨大的惊扰之中,雪白的纤指微微痉挛着。
“宸……”昏暗的大殿中,太后倚坐着,因这一道音调,眸中染生狂乱。一群乌鸦从窗边掠过,发出刺耳而黪人的叫声,太后如见鬼魅一般,口中只是念叨着一个‘宸’字。
叶姑姑见不是事,大胆上前轻摇太后:“娘娘……娘娘……”太后眼神迷离,喃喃问道:“我在哪里……”
“启禀娘娘,这是您的慈宁宫。”叶姑姑一头雾水,仍是恭敬答道。
“喔……”太后逐渐清明,如梦初醒的问道:“我不在御花园吗?”
叶姑姑简直摸不着头脑,她小心翼翼的问:“您想启驾御花园吗?”
“不……我只是想起了当年我住在御花园的陋室之中,那里可真小真暗啊……”
她端坐在黑暗中,回忆当年,正觉得那一个‘宸’字,听来如晴天霹雳一般。
“你刚才说……皇帝封她什么?”
“回禀娘娘,是晨妃……取她原本的名字,定下了这个封号。”
“原来如此。”太后长吁一口气,仿佛如释重负。
第八十四章 夜谈
略下这一整天的忙乱,不知不觉就到了掌灯时分。
碧月宫中已是红烛高照,瑞兽炉中龙涎香馥郁绵长,将寝殿熏染成迷离幻境,无边梦华。
晨露将凤冠取下,任由青丝如飞瀑一般,散落身后,一应的珠玉钗环,皆已被置之一旁。
她独对镜台,却丝毫没有梳妆之意,只是从一旁的匣中取了一册书卷,半倚在案边,细细嚼读。
教习姑姑小声提醒到:“娘娘,请更衣……皇上马上就过来了。”
晨露抬头,以那双清冽幽寒的眸子看了她一眼,才道:“这重罗纬衣,穿着确实累赘……”
她示意自己的婢女将平日里的绢衣取来,于四扇鸾凤合鸣玉屏之后,换过衣服。
这般的素颜常服,却理引得姑姑大诧:“娘娘!”她正待苦口婆心的劝说,却听外间朗声通报,一重重传来——皇帝到了。
元祈迈步进入殿中,宫人们为他宽下外袍,便鱼贯退下。
远处更漏声响,这繁华如梦的寝殿中,层层纱帷在夜风吹拂下,翩翩起舞,仿佛与外界隔绝,自成天地。
夜风凉静,鹤顶双花蟠枝烛台中,两道烛火飘摇不定,在少女清寒如潭的眼眸中,映得双辉流光。
元祈深深的眷恋的看着她,目光奇异而温暖。
大约是饮了酒的缘故,他的声音格外醇厚:“这次真是委屈你了!”
晨露微微一笑,并无小儿女的羞怯之意:“能为皇上分忧,我已经很是欣慰了……不过是担个虚名,于我而言,并无妨害。”
元祈听着这“虚名”二字,眼光一黯,那道温暖笑意也很快隐匿不见。
“一天劳累,我们还是早点睡吧!”他不待晨露回答,趋前提起那四扇玉屏,一拢一架之间,已将它横亘于帐帘与锦榻之间。
“朕素来怜香惜玉,你睡在床上,朕只好在这小榻之上委屈将就一夜了。”他笑着说道,半带调侃,半含苦笑。
晨露微微一惊,也觉得过意不去:“皇上怎可如此?我是女子,身形较小,睡榻上就罢了!”
她利落的在榻上铺好薄衾小毯,毫无半点拘泥的合衣而卧。
两道红烛被她指风弹灭,寝殿中陷入了昏暗,只那一抹新月清辉从窗中遥遥照入,让一切都归为朦胧。挽帐的珊瑚金钩,在微风的吹拂下,轻盈晃动,发出清澄声响,更显得四下里寂静无声。
两人隔屏而眠,却都睁着眼,想着自己的心思。
元祈有些醉意的声音响起:“你这一生中,最为欣悦最为痛苦的时刻是什么?”
晨露闻言一楞,想了想,清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飘渺得一如天边的星光——
“是今年二月的某一日。”
那一日,她于幽冥中重生,二十六载业火焚烧,一朝得脱,岂不快哉?!
那一日,她蓦然惊觉,物是人非,前尘难追。
如今,想起那一日,她似悲似喜,有万千感慨,却空余块垒于心中。
她又想起这躯体原本的主人,那可怜柔弱的小宫女,她死于齐妃的杖责之下,如今黄泉相见,岂非也是既痛且快?
她正在浮想联翩,元祈的声音带着醉意,若有若无的飘荡在夜风中——
“我这一生最为欣悦、最为痛苦的是今日……”他话没说完,酒意上涌,便陷入酣睡之中。
夜色如墨,无声息的逼染上来,这一殿静谧,仿佛便是永恒。
晨露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一个时辰之前,她感觉屏风那端,元祈已悄然起身,不及细想,便自顾睡去。
她微一动作,便有守在殿外的一行宫女捧着梳洗用具和新衣,盈盈入内拜见。
她的侍婢宝儿也匆匆跑入,急得涨红了脸,却是手足无措。
她是最初时候拨在她名下的,仍是一团孩子气,并不是手脚多伶俐的人,见着这场面,自己先心怯手颤,欲要伸手去接,却也不知道如何行事。
“把洗漱用具留下便罢。”晨露淡淡吩咐了,看了一眼这众多的宫人,问道:“是内务府把你们拨到这里的?”
为首的是一位低阶女官,已有二十七八,并不很年轻,却别有一种婉约端正
她上前参拜道:“娘娘宫中的人手太少,所以总管大人特地让奴婢们前来服侍。”
晨露略瞥了一眼,就不再关心——
仔细端详也没什么用,这中间不知道有多少是他人的奸细,先让她们安生下来再说。
按例新妃要清晨朝见帝后,她到得乾清宫时候,却见太后的御座空着,皇后亦是脸色苍白,六月的天,都是包裹得严严实实,仍在轻轻颤抖。
林家的女子,不知为何,心脉都有所缺陷,所以不时会有疾患发作,这般体弱多病,瞧来却别有一种娇弱的楚楚风致。
元祈一身玄色绣金的皇袍,端坐在正中,神色之间,仍是一贯的镇定自若。
“太后的旧疾又发作了,所以不能前来。”他淡淡的解释了一句,便不再说话,只是深深凝视着晨露。
皇后正被病痛折磨的脸上,一道冷戾一闪即逝,她勉强笑道:“晨妹妹不必拘礼,我今日身子不爽,一些虚礼就不说了,妹妹明慧通达,今后盼着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呢!”
她本来是寻常的客套,皇帝听着她这话,偏偏就着话音道:“皇后所言极是,如今你晋升为妃,少不得协助她管理这六宫事务——皇后素来体弱,一些琐碎的事,由你料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