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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洋平。他要我转告你,他祝你幸福。”
晴子纤秀的背影在夜色中微微一颤:“是吗?”
“如果现在追出去,也许还能赶得上。”
两行热泪沿着晴子清丽的脸颊落到了暗夜中,她连忙伸手擦去,转向仙道时,已是微笑的表情:“不了。也许我和洋平没有缘分。”
“晴子,你想清楚了?”
“嗯。想清楚了。”晴子转身快步走了进去。她越走越快,泪也越流越多。
这是怎样的一天啊,她在取舍之间煎熬,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也许洋平和仙道都会觉得奇怪,一个女孩子,为什么在爱人与家国之间会选择后者。
爱人的怀抱,不就是一个女人的家和国了吗?
他们不知道,放弃固然痛苦,但无根的幸福也在她的恐惧之列。
个人的小幸福,对于一个数历生死的人来说,真的很奢侈,奢侈到难以信任和托付。
她走到草坪中央的女贞树下,看到越野站在洋楼的台阶前,对着她大声喊道:“晴子,去吧!别傻了!”
晴子不由停住了脚步,愕然看着他:“越野……“
“幸福不会一直等着你,过去了就过去了。你犹豫什么呢?顾虑太多将来会后悔的。”
晴子猝然转身面向大门,看到身后的仙道微笑着向自己点头,眼中都是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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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加快步伐向外跑去,沿着仙道走回来的路飞奔。
因为前方不远处有个十字路口,她很着急,不停地对自己说,晴子,你要快一点,如果走岔了路,会赶不上洋平的。
仙道和越野说得对,幸福不会一直在等她,错过就不会再有了。
她只是和心爱的人去澳大利亚,又不是去另一个星球,也不是叛国投敌,为什么要顾虑重重?
她没命地跑着,就像1946年8月18日那个清晨,为了挽救三井的生命,不顾一切地在一条又一条街上狂奔。
那一次,她还是没能赶得上救三井,却目睹了三井的死亡和流川的悲痛。
这一次呢?会不会再留下遗憾?
终于,她看到了前面一个熟悉而孤独的身影,大声叫道:“洋平!”
那个人怔了一下,回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她。
真的是洋平,她没有错过他。
洋平沿着思南路往前走,很快就要走到十字路口,他故意走得很慢,倒不是相信奇迹而有所期待,是真的很舍不得。
他知道一旦走出这条路,他和晴子就真的完了。
突然,他听到静夜里晴子叫他的声音,转身看到晴子喘着气泪流满面地站在身后不远的地方,顿时觉得眼眶一热。
懂事以来就不曾流过泪的他,知道自己流泪了。
这个世界也许真的有奇迹。
洋平张开双臂,晴子飞奔而来,扑到了他的怀里。
这是个推迟了三年的拥抱。
“洋平,对不起。”晴子眼睛一闭,泪如泉涌。
洋平伸手抚摸她的秀发:“傻瓜,就是去澳大利亚,也不是再也不回来了。我只是想带你去看看我出生的地方。”
晴子点了点头。
她想,不管怎么样,她还是要相信洋平,相信自己,相信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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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到了1952年9月中旬的一天下午,法国巴黎,流川一个人从协和广场走到了香榭丽舍大街。
香榭丽舍大街全长近2公里,被一个名为隆布安的交叉路口分成了风格迥异的两段。东段是园林区,两侧绿树成荫,草坪、花坛连成一片,一派田园风光。西段则是繁华的闹市区。
在东段的园林区,许多游人坐在长椅上恬静地休息,或者看书看报,或者观看孩子们嬉戏玩耍。
许多鸽子互相追逐着,纷纷飞起降落,在游人周围自由走动。一些人专门带些诸如面包渣之类的食品来这里喂鸽子,只要他们一出现,鸽子便云聚过去,有的飞落在他们肩上,有的站立在他们头顶,表示对他们的亲昵。这时,喂鸽者的嘴角就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流川找了一张长椅坐下,在他的附近,一个喂鸽者正悠闲地向鸽群撒面包渣。
和四年前不同,这些巴黎人已经从二战的创伤中恢复过来,他们又过上了以往那种闲适优雅的生活。
流川想起了1945年的冬天,在山城重庆,赤木老先生对他说的那番话。
现在,那块遥远的东方大陆,虽然终于脱离了战争之苦,但一个经历了百年战乱的大国,要恢复元气,谈何容易。
他不由想,那块土地上的人们,什么时候也能过上这种生活?
他只要想到那个即使远离千里万里仍会梦到的国家,自然就会想到那个即使远离千里万里仍会惦记的人,他的心开始条件反射似地疼痛起来。
仙道总是对着他说很快,可是过了约定的时间,他仍然没有去斯德哥尔摩。
流川后来想,他那时在天坛的预感是对的。仙道说很快的时候,其实他自己也不确定。他只是不顾一切想挽留他。
数度寒来暑往,被挽留者一直都在约定的地方,挽留的人却仍是音迹杳然。
在经过了一个辗转反侧的难眠之夜后,流川终于决定离开斯德哥尔摩。
八月初的一天,他向斯德哥尔摩大学的校长辞了职,留下一封信给水泽一郎,悄然离开。
他想到1938年的春天,他和仙道在这个城市擦身而过。
现在,他是来和这个城市告别的。
他不想和仙道永远错过,然而,他也不能在等待中虚度年华。
过了今天,他就会离开法国,到处流浪,然后找一个能让他静下心来的地方,以音乐为伴,渡过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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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在发呆,有人走到了他跟前,流川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和他年纪相若的东方男人抱着一包食品站在他面前。
那个人穿着一件白色的棉布衬衫,□是一条咖啡色卡其布长裤,如果不是手里多了一包东西,流川会以为现在仍然是1946年4月底的那个黄昏,而这里仍然是上海音乐学院的校园。
他没想到四年后,会在巴黎遇到南烈。他记得藤真离开人世的第二天清晨,仙道对他说,南烈不知所踪了,但将来也许会和他在某个地方重逢。仙道的话应验了。
流川不由站起身来:“南烈……”
南烈微微颔首,走到他身边坐下:“坐吧。我从外面经过,无意中往这边扫了一眼,就看到了你。真没想到还能遇到你。”他见流川一个人神情孤寂地坐在这里,便猜到了,仙道最终还是没能按自己的意愿选择生活,“我那时就说,政治里最残酷的是身不由己,就是仙道也不例外。”
流川看着他,觉得他没有自己想像得状况不佳,和藤真去世前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你想像得那么潦倒不堪?流川,我潦倒过的。藤真刚死的时候,我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到处流浪。我对自己说,南烈,你什么都没有了,烂命一条,要死就死吧。”
“但有一天,在越南西贡,看着病死在街头的一个乞丐的尸体,再看看自己,我又对自己说,南烈,你曾经立志要做最出色的音乐家,后来立志要做最优秀的特工人员,虽然都失败了,难道就有权利自暴自弃了?”
“何况,我答应过藤真,要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从此,我开始振作起来。一年前我来到法国,还去藤真的家乡看了看,那里的葡萄园很美,葡萄酒就更不用说了,是世界上最好喝的。所以,这个世界还是值得留恋的,流川,你说呢?”
“你现在……”
“在一家音乐学校当钢琴老师。你也许想像不到我当老师的样子。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帅,学生还挺喜欢我。”南烈笑了。
流川听了他的话,不由微微一笑。
他当然能明白南烈的心情,没有了爱人,固然痛苦,但只要活着,就要活得有意义,否则,还活着干什么?不如就此了结自己。
“流川,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看你也不至于没有了仙道,就活不下去。”
“对,我还有音乐。”流川不由很庆幸,在遇到仙道以前,他并不是一无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