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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都认为眼泪是虚伪的东西,但是看到她哭,我的心情也随之黯淡下来。
只是我的悲悯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我瞄准好目标,在她看着照片陷入回忆的时候,缺口,准星,她,三点一线。我闭上眼睛,拒绝看见死神的微笑。
门铃响了。我第一反应是该死的,真不挑时候,九成是宾馆的服务员来推销商品或者介绍旅游项目。我没心情收拾枪支,大声地问,谁啊!?
然后我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是小龙。他说,杭子!是我,没外人!
我把门打开一条缝,拉他进屋,然后锁死房门。我一脸惊讶,因为我们执行任务的时候一般都互不干扰。我瞪大眼睛问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小龙喘着气似乎很焦急,他说,干爹不知道的。我想求你一件事,就只有我们知道。
什么?你说吧。我让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他接过去,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杭子你知道吗?她手里的照片上的男婴,就是我。
我惊讶地看着他,然后戏谑地笑起来,你在和我开玩笑吗?你是不是韩剧看多了,跑到我这里来抒情?
小龙握着水杯说,我认得她脸上的痣,我三岁的时候被她丢在商场里。那时候的记忆很模糊,但是我很清楚地记得她脸上的痣!
你确定?我说,她如果真的是你的母亲,那为什么要遗弃你?这么多年你受苦的时候她在哪里享福呢?如今你来可怜她,你觉得值得吗?我讽刺地说着。而且委托人的预付款我已经收了,你要我如何收手?
他哀求着说,我求求你,放了她。钱我给你,只要你放了她。你就说是她有所察觉,干爹不会为难你的。再怎么说,她是我的母亲,我就算恨她也不希望她死,你明白吗?我放不下,她可以遗弃我,但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在我十八年的生命中,亲情始终是缺席的。我不认为小龙的理由站得住脚。何况我怀疑他能否支付得起那样一笔庞大的费用。我顿了顿说,你可真让我失望。抱歉我不能答应你,趁我还没有认为你在妨碍我之前,请你离开。
小龙掏出一盒烟,递给我,然后说,你吸一根烟。就给我一根烟的时间好吗?我只想再看看她。我同意了。但就在我点烟的那一瞬间,手机响了,是干爹。他说,让小龙接电话。
小龙愣住了,他不敢不接。我不知道干爹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但是小龙的脸色十分难看。几分钟之后,电话挂断了。我隐约听到一声沉闷的枪响,奔到窗口看过去,那女人已经胸口中弹,倒在了沙发上。
小龙面如死灰,蠕动着嘴唇失神地睁大了眼睛。他看着我,半晌才绝望地说,杭子,你赢了。
我知道,是干爹开的枪。而小龙给我的那盒烟里,一定浸着剧毒。他知道如果我死在宾馆里,他也不可能摆脱警察的追捕。但是他竟然不惜如此也要尝试挽救那个女人。
在我密切监视着目标的时候,其实我也被干爹密切监视着,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伎俩。我知道干爹不会允许我失手,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出了事谁也跑不掉。
小龙此时颤抖着捧着杯子想要喝口水。我冲过去,一把打翻了他手中的杯子。
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下毒的。
晚上,我们各自躺在床上。小龙问我,杭子,你恨干爹吗?
我很诚实,我说,恨。
小寒十三岁的时候发高烧,干爹带我们去打枪,把小寒一个人锁在房间里,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因为高烧而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小寒十五岁的时候,本来只是患了沙眼,然而干爹给她的眼药水却让小寒永远地失去了光明。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无能为力。我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干爹的恩赐。在小寒失明之后我对他说,求你放过她。因为我发誓,小寒如果死了,我绝不会独活。
我的命运,就是守护小寒,直到世界的尽头。
所以每当下雪的时候,这座北方城市总是会给我一种瞬间空白的感觉,天地空洞,白茫茫一片,一切好像都不曾真实存在过。我和小寒站在雪地里,她能够感受到雪花飘落在脸上的一片片凉意,然后她抬起头对我说,杭,其实你不用这么辛苦,我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我现在成了你的累赘,你为什么不放弃?
我会生气地打断她,她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让我心疼的人,也是我和这个世界最后的一点联系。我许诺说,我会攒够钱带你去做手术治好眼睛。你要安心地等待我挣到足够的钱,安心地活着,我不会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伤害,绝不!
这座人口数百万的城市,对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座空城。因为小寒的存在才有了一丝意义。每个冬天我都会带她出来看雪,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城市,只有我们两个。自从在孤儿院,我和别人打架被孤立在一边,她却凑过来很小心很固执地与我拥抱的时候,我就知道这里其实只有我们两个。
因此这城市在我们的世界里就叫做雪都,那是小寒起的名字。
【4。天蝎森林】
对于我上次的失手,干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那之后,我们谁都没有再见过小龙,大家都心照不宣,继续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干爹认为我这个人还是太心软,容易出状况。于是他吩咐磊子和我搭档,一起行动。这样的用意,我们也心照不宣。大家彼此监视,活在干爹的控制之下。
他是最狡猾的狐狸,而我们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供他驱使的走狗。
一年之后,我们接到了一单生意。这单生意让我们都觉得十分棘手。一开始我想拒绝,但是磊子说,对方来头不小,开出了极高的报酬。已经付了一半,我们成功之后再给余款。
我看着户头上一串长长的零,觉得这也许就是最后一单生意了。做完之后,我就有足够的钱给小寒做眼科手术,并且带她离开这里,去阿根廷定居。
这个任务就是杀死干爹。
我和磊子细细策划到深夜。然后我心乱如麻地躺在床上,掏出耳机,这是我最近养成的一个习惯。从和磊子搭档开始,我就离开小寒和他住在一起,在失眠的时候我会收听这座城市某个电台的广播。栏目的名字叫做“天蝎森林”。女主持人的声音很有磁性,温婉但是坚韧,有一种沧桑的空灵。她说天蝎代表着隐忍、炙热、压抑和疯狂。她细细地诉说着这个城市中发生的故事,让我觉得,其实我生活在这里,也可以拥有和那些陌生人一样的心情。听到她说起陌生人的时候,我习惯性地双手一抓,仅是虚空。我不知道他们在什么角落,经历着什么样的事情,但是在这一刻他们将悲伤和寂寞统统注入到我的胸膛里。于是我就爱上了这些陌生人,也依恋着那个深夜说话的女子。这和对小寒的感情是不同的,在小寒面前,我是一个可以让她依靠的男人,在这个声音面前,我只是一个温暖缺失无人理睬的孩子。
我们的计划十分简单。在一个节日去看望干爹,然后动手。
我们都坚信,最简单的方法往往最奏效。
那天晚上,我和干爹在他家里下棋,磊子去厨房准备简单的晚饭。一盘棋结束之后,干爹低头摆放棋子时,我突然掏出枪对准了他的额头。
但是我没有开枪。我定住了,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干爹抬起眼睛看着我,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轻蔑。他冷冷地说,杭子,你又慢了一步。
我的心脏被他的枪口死死地顶住。以至于每一次跳动都那么小心翼翼,几乎快要停下来。
我怕死,我怕丢下小寒一个人留在这世间。我已经很久没有去看望过她,不知道她是如何度过这些日子的。此时,只要有一念之差,我就会失去生命。
放下枪!磊子的声音,他掏出枪抵住了干爹的后脑勺,再次低吼了一句,放下枪!
我们三个人僵持着,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磊子对着干爹,干爹对着我。
你们不管谁开枪,杭子都死定了。磊子你考虑一下,我一个老头死不足惜,可是你和杭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你会让他丢掉性命吗?我们虽然是杀手,但是兄弟还是要认的!
磊子沉默着,精神高度紧张,眼睛里满是血丝。我知道他在挣扎,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牺牲我,而是又喊了一句,放下!
一起放!干爹面不改色。
磊子犹豫了一会儿,说,好。
等等!你们有两个人,放下枪我也不安全。不如我们站远点,把枪里的子弹都打光了再放下。
我们照做了,举着枪退后,对着对方脚边的地板开枪,然后传来弹尽的空扣扳机的声音。磊子丢下空枪说,我们走。
可是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