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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类推开它的手说:“喂,你正经一点,好好想一想。我现在一点都不了解你,虽然我不明不白地要信任你。换几个问题问问,看你想不想得起来。第一个问题:你今年多大了?”
生物艰难地想了想,老实地答道:“不知道。”
“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不知道。”
“有什么爱好?”
“不知道。”
“崇拜过谁?”
“想不起来了。”
“一生中最难忘的事情是什么?”
“好像没有。”
“你属于什么星座?”
“什么意思?”
“我偶然想起了这个。喏,星座。”
“星座?”
同类摊了摊手。船舱外的星光便沿着它的指缝,密密麻麻溢过来,针扎般刺痛生物的脑海。久了,它们都感到没话可说。但后来一想到这段情节,生物仍否认它们曾拒绝进行交流和理解。当时,它只是忍不住这冷场,说道:“你说,会不会有谁在寻找我们?”同类一惊,道:“倒是有这种可能。如果我们接受派遣从某个基地出发,必定有谁在跟踪监测。”在无聊的话题行将结束的刹那,它们为最后偶然冒出的这个想法激动不已。那派遣它们的人,会不会就是第三者?
它们建议实行轮流值班制度。记忆的丧失使它们不敢轻易对任何东西下注,而且,它们对正在发生什么和将要发生什么毫无把握。所谓轮流值班,便是让一位休息,另一位在主控制室呆着,虽然实际上不能控制什么,但可以对突发事件进行观测,发出警报。而值班者更重要的职责,便是等待万一遇上寻找它们的飞行器或者别的路过的飞行器,向它求救。虽然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使对方获知它们的处境,但它们觉得,到时就应该会有办法。它们的智慧目前达到的地步便是这样。
方舟
等呀等,可是黑暗的空间好静谧,老不见第二艘飞船。生物和同类便失望之至,愤恨之至,便又去看窗外的星空,星空亮晶晶的。宇宙像大洪水一样,四面八方泻入荒凉的船舱和寂寞的心胸,于是又有了无话找话。多亏了语言——它本身大概也是一种生命的形态,这时它们就这样感激地想。
“狗娘养的,它们不管我们了。”同类骂道。生物便说:“喂,看起来我们的世界已经毁灭了,我们俩是唯一的幸存者。”同类点点头说;“这大概是事故的起因。”又说:“但你说的跟圣经中的不一样。听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乘的是诺亚方舟,那么鸽子呢?”圣经是什么武器?诺亚方舟又是何种疫病?为什么要提到鸽子?生物听了同类的话,痛苦地思索,它朦朦胧胧记起了一些往事,却不得要领。它自己也试探着说:“那也应该有性别之分。这种场合,通常是安排一男一女。”同类就谨慎地发问:“什么场合?”生物便又乱掉了方寸。性别是什么呢?一男一女又该干什么呢?一团模糊遥远的云彩,带着毛边儿,在它的神志中纵横切割,心乱与静谧的空间不成对应。语言杀人!生物慌慌张张地看看同类,发现它也在十分尴尬地打量自己。
“这些事情是说不清楚的,除非你真的记得。”末了,生物黯然地说。
“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但不是我们的过错。”同类说。
渐渐地,它们的谈话中老有一个星球的名字出现,但由于没有年代的坐标对它进行定义,它们断定这东西大概没有什么价值,便把它抛在脑后。另外它们逐渐回忆起自己跟“人”这个概念有关,这是一个沉甸得有点可怕的概念,它们有这种感觉。可是就算是“人”,也并不能说明它们是谁呀,因此也没有多大用处。于是它们令人遗憾地放弃了这方面的进展,但是……第三者会不会是个女人?这种新的想法使生物的精神一振,忘乎所以地兴奋和慌乱起来。
威胁
飞船上没有白昼和黑夜,谁也不知宇宙中的时间究竟经过了多久。轮到生物值班时,群星仍然缄默,像做游戏的小孩绷着脸,看谁先笑谁就输。生物晕晕乎乎坠入臆想。窗外的星星都不知岁月地旋转着。那里的所有生物,也都如它们这样昏昏噩噩地生活着,不知生来死往,不知自己是什么东西,不知目的地吗?一瞬间它隐隐约约地闪念,这正是它在昏迷之前向往过的生活呀,这正是一段如痴如梦之旅呀。但生物马上又确信整个航程是有目的的,只是它暂时忘记罢了。生物便蔫头蔫脑去看那张座椅,心里泡沫一般泛起没有指向的念头:第三者真的死了吗?是仍在这艘飞船上,还是在什么地方跟着?如果它出现,它能告诉我一些什么?还有,女人的事……
它突然背脊发凉。
生物转头看去,一双眼睛在门上的小圆洞里盯着自己。它凝视着它们,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好。这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充盈着怀疑和阴毒。它们和生物的目光接触的片刻,也凝固住了。生物跃起来的一刹那,那眼睛从门洞上移开了。生物冲出门,通道空空的,并无人迹。它蹑手蹑足走回自己的休息房间,发现里面略显凌乱,显然被搜查过了。它一声不吭走出去,在门口它的腿部肌肉痉挛起来,这证明它的确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生物。它费了好大劲才重新挪动脚板,匆匆去到同类的休息房间。它不在。生物刚要退出,却撞上它进来。同类看见生物在这里,满脸狐疑。生物告诉同类,第三者确实在船上。
“你看见了吗?”同类冷冷地问。
“我看见了。”生物牙齿打着颤,为同类这种口气感到委屈。
“不会是幻觉?”
“不会是幻觉。”生物十分肯定。
“它跟我们一样吗?”
“我没有看清它的脸面,但感觉上是跟我们一样的生物。”
同类面部肌群便有些抽紧,像一只游历太久的峥嵘的陨石。它说:“你有没有看走眼?这艘飞船上不可能有第三者藏身之地。”生物说:“也许上次搜查时我们忽略了什么角落,它可能在跟我们捉迷藏,而且我的房间好像被人动过了。此刻它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同类低声道:“就像个幽灵?”生物解释道:“它可能以能量态存在,我感觉得到。它现在可能正伏在飞船壁上,一直在外面跟着飞船。它跟我们不一样,它能在太空中呼吸和行走。”同类说:“你怎么想呢?”生物的脸有些泛青,说道:“它也许就在外面,它要吸我们的血。你有没有听说过黑暗太空中的冤魂?”同类说:“那都是水手们杜撰的故事。”生物说:“可是这种情况下你不能不去想!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同类说:“什么叫不可思议?第三者它究竟要干什么?”生物说:“我能感觉到,这儿整个是一个阴谋。我们得找到它,赶快抓住它!”
同类咬着嘴唇,想朝前迈出一步,却好像是没有力量这么做。“你的分析不能说没有道理,你看见的也可能并非幻觉。”它开始慢吞吞地说,“但另一种可能性也许更符合常情。如果真有第三者,根据第三张座椅的样式和你刚才的描述,它最多是跟我们一样的乘员,那么它又会有什么特别呢?它一样没有了记忆,一样对环境不适应,它要看见我们,也一样的恐惧,以为我们是阴谋者。”生物摇摇头,说:“你是说,它在躲着我们,防范我们,猜测我们?”同类哈哈一笑道:“你说一个生物在这种环境中,还能做别的什么吗?我觉得没必要去找第三者,找到了它又会怎么样呢?我们需要从三人中选一个指令长吗?我看还是让它要怎样就怎样吧。”生物说:“不需要选谁当头,但我们可以减少每个人的值班时间,用余下的时间来恢复记忆。”同类说:“可是食物就得按三个人来分配了……”同类突然缄口,突然又哈哈一笑。
当生物终于反应到同类道出了一个重大问题时,场面便有些尴尬。生物一直忘记了第三者也要进行新陈代谢才能活着,可见记忆的丧失是多么危险。“如果它与我们一样是船员,它是应该有一份的……飞船本是为三个人设计的。刚开始我们不是努力找过它么?”生物这样说,在内心中拼命否定什么又重建什么。它是那么的胆战心惊,以至于都不敢去看同类的眼睛。“那是原先呀,有好多事情我也是这两天才想到。你就当第三者不存在吧。”同类见话说到这个地步,便这么说道。
生物承认它说得有些在理,又感到其中逻辑的混乱,而唯一的断线头又在随时间的退潮一寸寸从它手中滑脱。它在线索离手的一刹那,又回忆起了某些东西,但它没有把回忆起的向对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