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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潘海天
1
2009年12月5日,北京市统计局的张咪咪对刚刚到手的失业数据非常不满。
那一天北京发达程度世界排名32,生活指数排名第116,股市下跌147点,油价升幅5。3%,房价涨幅12%,通货膨胀指数CPI9。1,这些数据如同黑乌鸦的叫声般令人沮丧,张咪咪甚至觉得那是她统计员生涯中最灰暗的一刻——她无法解释,为什么由最伟大的北京人创造的城市却没有最伟大的数据。
当然了,那会儿她还不知道1个小时后自己就会丢掉工作,也不知道统计局电脑里那些比她的生命还要重要的数据即将灰飞烟灭;她不知道5个小时后自己会被一个连的外星人拿着激光枪追杀,也不知道24小时后她会和自己最讨厌的男人同床共枕,而他们的爱情终将导致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美苏互射核弹,数以亿计的人民死亡;她更不知道三天后地球因为一个愚蠢和可怕的灾难,将达到一个新的平衡,所有那些令人着恼的数据都被更正了,北京将一跃成为地球上GDP总数、人均可支配收入、基础设施建设水平、环境质量、最平等度全部全部都第一的大城市。
而这一切,都只是一块小小的奥尔良鸡骨头引起的。
2
那一天的中午12点钟前,一切仿佛都还是老样子。天色阴沉,北京城灰土土脸,难看得要命。整个上午张咪咪都在埋头计算那些难计算得要命的数据,错过了华丽丽的食堂开饭时间,只好到办公楼底下的肯德基搞份难吃得要命的快餐。
她把自己的手提电脑放在靠窗台的桌子上,计算程序仍然在运行。她埋头对付鸡翅和炸薯条,手提电脑埋头对付数据,仿佛这是一场无形的比赛。然后那台小巧的笔记本发出了催命般的一声响,得出了一份让人震惊得要死的答案:是北京城的600万流动人口用一种百分之二百的可怕效率拖累了统计学,如果继续有大量的外来流动人口继续流入北京,这些数据就无法得到有效的提升。
张咪咪那颗善良的心被刺痛了,她扫了眼四周,簇拥在肯德基柜台前的人群还在乱嚷嚷:“薯条可乐冰淇淋还有麦乐鸡!各来一份!”,根据统计学,这些人当中有0。3674的可能是外来人口,于是张咪咪在目光里加了百分之36。74的鄙视度。
她来不及吃完午饭,将半根奥尔良鸡翅塞进嘴里,匆匆收起电脑,朝设在白纸坊桥头天缘公寓内的统计局办公处赶去,想要将这一重大信息传递给正在108局长会议室开会的领导们。那些领导们是数据界最伟大的人物,过去无数次地拯救了世界。只要她能及时赶到……
张咪咪在公寓门外被一位年轻人拦住了去路。
那名年轻人叫陈楸帆,在一家大型IT公司任职,此外还是位小有名气的科幻作家——也就是说,不务正业;除此之外,他貌美体健,充满活力,和每个人都能打成一片——也就是说,令人讨厌。
张咪咪此刻最不愿意碰到的就是他。
“金融危机,裁员滚滚,我失业了,”陈楸帆把双手插在口袋,哼着鼻子说——张咪咪最讨厌他这副模样了,“——你这边有什么好消息吗?
“有一点吧。”她夹紧电脑包,敷衍了事地回答,向一边绕开。
她几乎要绕过去了。如果她成功闪过了这个头发梳得油光光的帅哥,也许以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但是统计学里没有“也许“法则。就在张咪咪要成功地迈进有门卫把守的大门时,一块埋伏已久的鸡骨头却乘乱蹦了出来,几乎将她呛死。一场非凡而壮观的咳嗽。
陈楸帆连忙替她锤了几下背,趁乱拉住了她的手不放,带着点羞涩地说:“张咪咪,我想和你说个事。”
“我要迟到了,”张咪咪板起脸说,加快脚步朝门房走去。
门卫老罗不打开隔离栏,反而张开缺牙的口大喊:“灰起来了。全都灰起来了。”
老罗是个福建人,口齿一贯不清。张咪咪听不懂他的话。这些人都疯了。她想,我的天,他们难道不知道我要去拯救北京吗?她一步跨过隔离栏黄线,朝旋转门冲去,大门前三块牌子熠熠生辉,定睛细看正是:北京市统计局、国家统计局北京调查总队、北京市经济社会调查总队。
这时候天空中开始传来咻咻咻的声响,就如中学体育课上长长的哨音划破白色的纸张。其中一声特别巨大的轰鸣像是乌鸦穿入她的耳膜,在她明白过来之前就震聋了它。
张咪咪瞬间掉入了一个无声的世界,她觉得自己的脚下极轻极轻地动了一下,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统计局办公楼突然化为乌有,橙黄色和灰黑色相间的烟雾好像固体的蘑菇云从水下慢悠悠地冒起,烟雾的边缘闪烁着火花,尘烟和火热的颜色扑到了她脸上,漫天飞舞的纸张好像一群白色的鸟窜入阳光。
这一定是个误会。她绝望地告诉自己,一定是我在肯德基店睡着了,我在做梦。
她使劲闭上眼,然后再睁开,结果还是没找到打卡机,却正好看到一颗火流星迎面扑下,大如小汽车,充斥满视野。
陈楸帆跳上前来抓住她的胳膊向后拉去,火流星像一只安静的鸟掠过他们头顶,朝着首都医科大学的方向飞去了。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天空所见的视野里,到处都有火红色的东西在拖着长尾下落,那些火流星小如乒乓球,大如二层小洋楼,悄无声息地从云里往下掉。直到它们接近地面,她的听力才突然恢复了。
唰。
唰唰。
唰唰唰。
轰。
轰隆。
轰隆隆。
张咪咪张着嘴呆立在原地,感觉自己的世界出现了无法理解的事情,她的灵魂在身体里拼命挣扎,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挤出了一声:“呃。”然后向陈楸帆的肩膀中躲去,并且心中痛恨自己为什么表现得如此女人。
就在这时,从他们的头顶上传来一声大喝:“没有出入证不许进,出去!出去!”
老罗不由分说地揪住陈楸帆的领子,把他横拽硬拉地拖了出去。这老头年纪大了,但是能打。陈楸帆没有反抗,实际上既然统计局大楼被夷为平地,他也无处可进。“什么灰起来了?”他站在黄线外问老罗,但老罗完成自己的职责后,像每一个专业门卫那样,重新埋头到电视机前,对陌生人的问题不理不睬。根据统计学,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人的一辈子花在工作上的时间平均为9年,而看电视的时间却有12年。
直到消防车的警笛响起,张咪咪这才发现四面都在起火,冒着滚滚的浓烟。一块比较大的流星击中了对面的中彩大厦,于是那栋高楼也在一片烟火中消失了。
火流星雨仿佛稀疏了一些,但仿佛永远笼罩天空的灰云之上有什么更庞大的身躯一闪而过。
下一期的统计数据要更糟糕了。张咪咪绝望地想。北京完了。
她错了。完的不是北京。而是其他资本主义国家的糟糕城市。比如纽约,比如伦敦和巴黎。
“它们怎么了?”
老罗死盯着电视,头也不抬地回答:“它们灰起来了!”
3
“102。”张咪咪说。
“什么?”
“102块。一分钟内掉了102块流星。”
陈楸帆抬头看看乌烟瘴气的天空,吹了声口哨,无聊地把手插在裤兜里,然后转头对她说:“喂,下班了吗?不如跟我去喝一杯。”
要是在往常,张咪咪一个好脸色也不会给这家伙,但是今天看上去似乎是个适合自暴自弃的日子。她跟着陈楸帆去了,一路上还不知廉耻地把他的手紧紧地抓住。
他们打了辆车直奔后海。在汽车后座上,她听到他的胸膛里仿佛有鼓声敲动,如果世界末日来了,至少这个男人还能依靠吧。她想。
她又错了。这个男人一进酒吧就开始找东西把自己灌得烂醉。
“其实我也很害怕,”陈楸帆承认说,“虽然我经常在小说里灭了这儿灭了那儿的。”然后他就滑到了桌子底下。剩下张咪咪一个人独自面对阴暗可怕的酒吧。
人一生会喝掉2吨葡萄酒,11吨啤酒,全球随时都有4500万醉鬼。但是这些数据此刻不能帮助张咪咪。作为一个乖乖女她从来没有到过这样的场合,偏偏陈楸帆带她去的又是特别讨人厌的尼罗猴酒吧。在那里说不清是猴子还是人的乌烟瘴气的摇滚乐队,正在唱一支猫太噼哩噗噜在海里或者猫太噼里啪啦爬上树之类的歌。
张咪咪抱紧了自己的电脑包,非常紧张地东张西望。四面不断传来道德败坏的寻欢作乐声。这里除了摇滚歌手,还有大堆的流氓、拍头党和游戏发行商,尽情地聊着怎么往人后脑拍砖、偷钱包和游戏发行之类的事。在靠近吧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