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第二天中午,硃安世揣好那个蛋壳,等卫真进到厨房领取食盒时,忙溜到后门外等候。不久卫真提着食盒出来,他抬头看到硃安世,有些惊慌,忙向左右扫视,随即又低下头,不敢看硃安世,也并不停步。硃安世不知道他的心思,但已无暇猜测,等卫真走过,忙将那个蛋壳递给他。卫真稍一犹豫,接过蛋壳,迅速缩进袖子里,急急走了。
回去之后,硃安世烦乱难安,毫无心思做事,杀鸡时割伤了自己的手都浑然不觉。那个阿绣在旁边拔毛清洗,扭头看到他的手在流血,大声提醒他,他才察觉。
估计卫真快要回来送还食盒,硃安世赶忙把最后几只鸡胡乱杀完,便又钻进羊圈等候。
当时众人商议,就算驩儿愿意背诵,卫真愿意出力,但宫卫森严,卫真送饭时,必有卫卒在附近监看,两人至多只能低声说一两句话,而且必须得方便抄写传送。所以每次驩儿只念一句,卫真也容易记住,再随身藏带一小块白绢和木炭,在途中瞅空写下来,送还食盒时,将绢揉成小团扔进羊圈,再由硃安世捡起来藏好,得空传带出宫。
这些司马迁都仔细写在信中。
硃安世在羊圈里左磨右蹭,好不容易才终于看到卫真走进后门,他忙走到木栏边,抓住一只羊假装查看,眼睛却一直盯着卫真。然而,卫真像往常一样,低着头匆匆走过,像是根本没有看到硃安世,更没有任何举动。
望着卫真走进厨房,随后转身不见,硃安世顿时呆住。这几天,他的髭须已经开始脱落,他强迫自己不去管、不去想,只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你在做应该做、必须做、只能做的事。
但这事成败却完全系于卫真,看来卫真不愿或者不敢做,如此一来,种种辛苦伤痛将只是一场徒劳。
“你在那里做什么?”屠长忽然走过来,尖声问道。
硃安世被惊醒,但心烦意乱,勉强应付了一句:“这羊好像生病了。”
“哦?”屠长推开圈门,走了过来,抓住那只羊,边查看边咕哝,说了些什么,硃安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这时,卫真提着食盒走了出来,仍旧低着头,不朝硃安世望一眼,硃安世却直直盯着他。
这时,屠长站起身道:“果然病了,今日天子要宴请西域使者,就先把这头羊杀了,让那些胡子吃病羊!”
硃安世嘴里胡乱应着,眼睛却始终不离卫真,屠长见硃安世神情异常,顺着他的目光,也望向卫真,硃安世忙收回目光,答应了一声,站起来,吆喝着,将那羊往外赶,羊撞到屠长,屠长才忙避开,随即转身出圈。
硃安世一边赶羊,一边仍用眼角余光回望。卫真走到他身后,脚步似乎略顿了一下,硃安世心顿时狂跳起来,忙回眼去看,眼前一闪,一小团白色从卫真袖中弹出,飞进羊圈,落在圈边羊粪之中!
硃安世心跳如鼓,生平从未如此紧张过。他忙扫视四周,屠长正背对着他走出羊圈门,其他庖宰宫女,大半都在埋头干活,少数几个坐在廊下歇息说话,没有一个人看他。他赶忙退到圈边,连着羊粪,一把将那一小团白绢抓在手里,紧紧攥着,像是攥住了自己的魂一般。
出了羊圈,趁着回身关圈门,他才迅速拣出绢团,扔掉羊粪,又装作提靴,将绢团塞进了靴筒里。
一下午,那绢团一直紧贴在脚腕边,让他无比欢喜。直到傍晚,回到自己房里,关好门,他才急忙取了出来,展开一看,绢带宽一寸,长五、六寸,上面写了一行字,字迹十分潦草,显然是卫真仓促中慌忙写就。
硃安世只是幼年粗学过一点文字,后来郦袖又教他认了一些。绢上一共三十二个字,有四、五个字他都不认得,不过,其中一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他全都认得。这些字是出自驩儿之口,读着就像见到了驩儿,老友重逢一般,他连念了几遍,越念越乐,不由得嘿嘿笑起来。
白绢上的字是用木炭写成,由于被揉搓,一些笔画已经被抹昏,有的地方又被羊粪染污,过些时日,恐怕就难辨认了。
幸好韩嬉心细,早已想到这一点。几天前,硃安世已从屠长那里偷了些墨粒,他碾碎了几颗,调了一点墨汁,用一根细树枝蘸着墨汁,一笔一划,将那些字仔细描画一遍。
他从来没写过字,三十二个字全部描完后,竟累出一身汗,手指僵住伸不开。
等字迹晾干后,他才小心卷好,塞进床脚砖下挖好的一个小洞里,盖好砖,才躺倒在床上,四肢大张,笑着睡去。
第二天,卫真又偷扔了一个绢团在羊圈里。
硃安世又避开眼目捡起来,回去用细树枝蘸墨描画过后,藏在床下洞里。
此后,卫真每天都来传递一句《论语》,除非有时硃安世正好被差事缠住,赶不到羊圈,或者羊圈里还有其他人,卫真经过时,便不投掷,第二天等硃安世独自在羊圈时才丢给他。
硃安世渐渐安下了心,一句一句慢慢积攒。
每隔一阵,他就趁人不备,溜到苑区,藏在太液池边的树丛中,眺望水中央的渐台。其上果然有几十个人影来回走动,应该是宫卫,日夜如此,从来没有空歇。渐台上楼阁错落,也不知道驩儿被囚在哪一间。
有时,他忍不住想再次泅水过去,救出驩儿,但又立刻提醒自己,一旦失手,只会害事。于是,只能强逼自己,耐住性子。
有天,他去鸡圈捉鸡,见一只鸡伸着头颈,去啄墙角一只蟋蟀。他立即想到驩儿,驩儿一个人被囚在渐台,一定寂寞难捱,不知道那只木雕漆虎还在不在他身边?想到此,他忙赶开那鸡,捉住那只蟋蟀,用草秆编了一个小笼子,把蟋蟀装进去。等卫真来取食盒的时候,溜到门外等着。
见卫真出来,擦身时,他忙将小笼子递给卫真,小声道:“给那孩子,多谢你。”
卫真接过笼子,一愣,虽然他每天传送《论语》,但始终低着头,从来不看硃安世,今天他却抬起眼望过来。硃安世这才看清他的目光:慌乱、惊怯、悲郁、凄惶、悔疚、犹疑……说不清有多少伤心在其中,像是被猫撕咬戏玩却无力逃脱的小鼠一般,一碰到硃安世的目光,立即躲闪开,微微点了点头,便拿着蟋蟀匆匆走了。
硃安世知道卫真是为追查孔壁《论语》下落,不慎被捕受刑,望着他清瘦佝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同命相怜之悲,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声。
此后,硃安世想法设法找寻各种虫子,螳螂、蚱蜢、萤火虫、蝴蝶、瓢虫……偷偷交给卫真,送去给驩儿解闷。秋后,昆虫没有了,他就自己动手,用泥捏、用木雕、用草编,将自己幼时的玩物、给儿子郭续买过的玩具,都一一仿着做出来。虽然手法笨拙,做得难看,为便于藏递,又得尽量小巧,因此十分粗劣,但毕竟比没有好。
本来这皇宫让人窒闷,自他开始动手做这些玩物,竟越来越着迷,浑然忘了周遭。
转眼,已是春天。
硃安世进宫已经半年,《论语》一共传了一百二十多句。
来之前,司马迁曾说整部孔壁《论语》至少有六百句。硃安世算了一下,全部传完,恐怕得到明年了。他本来就性子躁,一想这还要这么久,便有些沉不住气。
但一想,驩儿其实比他苦得多,就连卫真,处境也比他艰难。半年来,卫真连头都没好好抬起过,更不用说见他笑。比起他们两个,自己还有什么道理急躁?
于是,他又耐下性子,踏实做活,尽量不犯一点错,不多说一个字,就连苑区太液池边,也不再偷偷去了。好让自己能在这里平安留到《论语》传完。
屠长见他做事勤快、手脚利落,便很少说他。其他人见他始终板着一张疤脸,也都不来招惹。
倒是那个阿绣,在一起做活时,总是在一边说个不停。硃安世虽然极少答言,但每日闷着,有个人在身旁说笑,毕竟好过些。他也大致知道了阿绣的身世——阿绣也是茂陵人,一个小商户家的女儿,几年前,她父母犯了事被问斩,她则被强征进宫,派在阳石公主宫中做绣女。一次无意中撞见公主与丞相之子私通,被公主挑了个错,遭了罚,脸上被黥了墨字,贬到这里来做粗活。
硃安世见她身世堪怜,性格又好,虽不多和她说话,平日能帮时也会帮一点。
却没想到,阿绣竟一直在偷偷窥探他的举动。
有一天,硃安世扛着宰好的羊,送到前面厨房。回来时,见屠宰苑里的人全都站在院子中,分男女站成两排,屠长立在最前面,所有人都神色不安。再一看,却见厨监背着手立在廊下,神情冷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