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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皮论语-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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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轻抚,儿子的小脸、小肩膀、小手,哭、笑、气恼……全都潮水一样涌上心头。他拿下那只漆虎,最后和儿子分别时,他答应给儿子买的就是它,却没能兑现。恐怕是郦袖为了安慰儿子,后来替他买的。

硃安世眼睛潮热,长呼一口气,转过身,看那木案。案上堆了几卷竹简,摆着笔墨砚台,还放着一块石版,一尺见方,半寸厚,面上整整齐齐写了几十个字。这定是郦袖教儿子写的。儿子刚满三岁时,郦袖就开始教儿子认字,并让硃安世买了这个习字石版。字写满后,用水洗净,擦干再写。硃安世轻手端起那石版,刚买来时,石版洁白如玉,现在已经深浸了一层墨晕,看来已经写过无数回。上面那些字,硃安世只认得几个,看那字迹齐整、笔画繁复,他忽然觉得儿子有些陌生。

他怔了半晌,轻手放下石版,又环顾一圈,转身离开。回到正屋,见驩儿坐在火盆边,睁着圆圆的黑眼望着他,他微微笑一笑,听了听外面,仍无动静,便又走进左边那间屋子,进门一看——是郦袖的寝室。

昏暗中,寝室陈设也和茂陵旧居并无二致,就连塌上的枕头被褥也和当初完全一样。

看到那两只枕头,硃安世眼睛一热,险些落泪:一只枕头白底绣着红梅,另一只绿底绣着青蝉。梅枕归郦袖,蝉枕归硃安世。郦袖说硃安世白天聒噪不停、晚间鼾声不断,常笑他是只大蝉,枕边私语时,也不叫他的名字,只唤他“大老蝉”……

硃安世不敢多想,又环视室内,窗边是妆奁台,墙角是衣箱。妆奁台上空无一物,他拉开抽屉,里面也空空如也,那只虞姬珠宝木椟郦袖一直藏在抽屉最里边,现在也已不见。他心里又一阵怅懑,重重叹了一声,转身过去打开了衣箱,里面只有几件旧衣乱堆着,显然被翻检过。

他蹲到衣箱一侧,双手抠住箱子底板两端,试着用力一扳。如他所料,衣箱底板被抽了出来,再起身看衣箱里,硃安世不由得嘿嘿笑起来:箱子底现出铺地青砖,中间靠边的一块青砖缺损了一小块,他用指头抠住那处缺口,用力一提,九块青砖一起被掀起来,底下露出一个黑洞,洞壁上挂着一副绳梯。

在茂陵安家时,为防不测,硃安世就在寝室衣箱底下挖了个地道,通到宅后的树林中。那九块青砖其实是一整块砖板,上面划了纵横三道砖缝而已,是专门请工匠烧制。没想到郦袖居然记得清清楚楚,并且在新居依法炮制。

既然有这秘道,他们母子应已逃走?但若是捕吏突如其来,毫无防备,郦袖恐怕根本来不及逃。

硃安世心里七上八下,忧烦不已,听到外面士卒杂沓,心想:现在不是烦的时候,先逃出去再说。

他忙回到正屋,这时天色已暗,驩儿躲在门后,从门缝里向外张望。

硃安世也过去窥探,只见外面火光闪耀,士卒们手执着火把兵刃,排成一排,在院中守卫,那个校尉立在庭中,正在听一个士卒回报:“这宅子后面是一条青石路,路边是条溪沟,本就有两人守住后门,现在又已增派了四人过去……”

硃安世听了,转身到柜中找到火石袋,拿了盏油灯,悄悄牵着驩儿走进寝室。他先把驩儿抱进衣箱,让他抓住绳梯慢慢下去,而后自己也爬了下去,伸手托住青砖板慢慢合拢,这才点亮油灯,照见洞口边垂下的一根细绳,便拽住用力向下拉。

这根细绳是从衣箱脚底引下来的。造衣箱时,底边框木中央钻一个小洞,穿一根细绳,一头拴住衣箱底板,另一头在砖缝间钻个小孔,引到洞下。合起青砖后,扯动这根细绳,便可以将衣箱底板重新拉回合拢。硃安世确信绳子拉死、箱底合拢后,便用刀齐根割断那根拉绳,以防上面有人发觉线索。

他手执油灯,猫着腰,驩儿跟在后面,两人沿着地道向前走,地道并不是直的,而是向左斜弯。走了一阵子,便到了底,尽头是一扇小木门。硃安世知道这木门其实是一个木盒,外面填着泥,种着蔓草,以作掩饰。

后门有士卒把守,硃安世不知道洞口开在哪里,但想郦袖一定想得周全,便不太担心,伸手拔起门栓,刚要推开门,心里忽然一沉:这暗门从里面栓着,郦袖母子没有从这里逃走!

一阵慌乱忧急,他忙定定神,郦袖母子就算被捕,只要还没捉到自己,官府断不会处死他们。只要人还活着,总有法子救出来。眼下一定逃出去,留住这条命,好救他们母子。

他忙收住心,轻轻推开木门,一阵凉风吹来,外面一片漆黑,只听见水声淙淙。

他悄悄伸出头,四周探看:洞口开在一道陡壁上,离溪水一尺多高,头顶斜斜一块石板,从岸边搭到溪水中一块石坪上,看来是为方便取水洗涤而搭。

硃安世侧耳静听,顶上寂静无声,地道是斜挖的,应该离后门有一段距离,于是他小心钻出洞口,踩着溪水,扒着岸壁,向左边偷望,两三丈外的岸上,果然有几个士卒手执火把,在一扇院门外把守,那扇门应该正是郦袖宅院的后门。

硃安世回身,把驩儿小心抱了出来,翻放到背上,探着水,一步步慢慢向对岸渡去,尽量不发出水声。幸而溪水不深,最深处也只没腰。

他边走边不时回头望,那几个士卒一直面朝小院后门,执械戒备,始终没有扭头。

不一时,到了对岸,岸上是一片林子。〖Zei8。Com电子书下载:。 〗

硃安世放下驩儿,牵着他蹑足上岸,快步前行,钻进林子。

才走了几步,树丛里忽然冒出一个人影!

靳产离了张掖,动身又赶往朔方'朔方:西汉北地边郡,元朔二年(前127),卫青率军击逐匈奴,大胜,筑朔方城,置朔方郡,辖河套西北部及后套地区,治朔方县(今内蒙古杭锦旗北)。'。

他在张掖盘问了那个匈奴百骑长,得知两年前,匈奴侵犯朔方,汉军戍卒抵挡不住,弃城奔逃,当地百姓也各自躲命。匈奴杀入城中,除了老弱病残,城里不见其他人影,只有牢狱内尚有几十个囚犯,匈奴便掳走这些囚犯,姜老儿和那孩童当时正在那狱中,被一起押往漠北,随军作苦役。

靳产原本要奏请张掖郡守,发驿报给朔方,追查此事,但转念一想,自己只是边地一个小小督邮,平生难得遇到这样一桩大差事,万万不可错过。于是,他决意亲自去朔方追查。

自张掖至朔方,两千多里路,沿途尽是荒野大漠,又都地处边塞,行一整日都见不到人影。好在汉军攻破大宛之后,匈奴震慑,又加之老单于才死、新单于初立,向汉庭求和,遣使献礼,这一年边地还算安宁。

靳产独自一人跋涉荒漠,寂寞劳累,但只要一想到仕途晋身之望,再累也不觉得苦了。而且他因身怀执金吾密令,沿途投宿戍亭时,各处官吏无不尽心款待,单这一点,便足以慰劳旅途艰辛。

近三个月,靳产才终于到了朔方城。

进了城,靳产径直前往郡守府,郡守听了通报,立即命长史带靳产去查阅当年狱中簿录。

朔方虽然屡遭匈奴侵犯,但所幸刑狱簿册不曾毁掉。长史找出两年前的簿册,全都抱出来,让靳产查看。

靳产埋头一卷卷细细看完,却没找见姜老儿被捕记录。他心中愕然,又仔细翻看了几遍,的确没有,难道是那匈奴百骑长记错了?姜老儿不是在朔方捉到的?

他大失所望,却只能苦笑着摇摇头,勉强道过谢,黯然告辞,心里一片死灰。

司马迁前往天禄阁查寻档案。

他找到河间献王刘德的案卷,抽出来,展开细读。

读到最后,却不见刘德最后一次与天子问策对答的内文。而且,纪录中有些文句似乎不通,反复读了几遍,又发现有一些段落缺失,所缺者为刘德与儒生论学语录、几次向宫中所献书目。

更令他吃惊的是:这些缺失之处,上下文笔迹与全文笔迹略有不同。

这档案是司马谈当年亲手记录,父亲的笔迹司马迁自然无比亲熟,而那另一种笔迹乍看十分相似,仔细辨别,便能看出是在模仿司马谈笔迹。

司马谈虽然崇尚道家,不重儒家,但生为太史,他一生求真,毫不隐晦,而且生前曾屡次赞叹过刘德品格,定不会有意略过这些内容,即便空缺,也定然要令文意自然贯通,绝不会让文句如此阻塞梗断。

“果然……”司马迁喃喃道。来之前,他便预感不妙,现在猜测被印证,仍遍体一阵发冷。

卫真凑近那卷书简,仔细参研了半晌,小声道:“编这竹简的皮绳是后来换的。”

司马迁也俯身细看:这简卷编成至今已有三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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