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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帮官员见到王冲等人,很是意外,听说学生是自发来扫雪助人,即便心中各有想法,也都不得不挤出笑颜,赞誉有加。
不过再看到院门口都被扫出来的雪堵住了,官员们又失笑不已,果然是四体不勤的书生,连扫雪都不会。王冲貌似紧张地带着学生们铲雪开路,并说院里也雪堆乱摆,容不下人,建议官员们依次入院。
见学生们笨手笨脚地转移雪堆,许光凝等人也不好出言责备,更不愿长等下去,就依了王冲的意思,照着官阶高低,依次入内视察。
府衙、转运司、常平司,一拨拨官员出入,忙乎了大半个时辰,居养院总算恢复了平静。
待王冲陪着赵梓入内时,马四姑额头已叩得紫黑,脸sè更是惨白如纸,见着赵梓,挣扎着再叩下去,却扑在地上,再起不来了。
现场乱作一团,赵梓转身,正见王冲等人暗笑不已,无奈地道:“王守正,就知是你搞的鬼。”
对着赵梓,王冲很放得开,装模作样地谢罪之后,道出了心中的疑惑,这居养院应该只是救济贫苦之所,为何还成了养尊处优之地?
赵梓对王冲也是有话直说:“自官家听从蔡太师‘丰亨豫大’之策后,兴学校,举仁政就是朝廷大策。办居养院、安济坊,是官家仁泽天下之举,官家有志,州县地方自要鼎立相从,不敢怠慢。”
王冲还是不解:“办便办了,也没必要办成这般模样。早知居养院是如此待遇,小子都想搬进来住了。”
赵梓叱道:“莫要妄言,这是在咒自己亡尽亲人,家产全无,没有读书,更无生计。”
接着摇头苦笑道:“至于居养院,你以为我想这般优待?每年都得向大府和常平司请费千贯,若是能少一些,何至于挤出度牒去找宝历寺的和尚借学舍?”
赵梓的话里蕴着一丝疲意:“这是官家最在意的天下仁政之一,府里盯着,廉访使盯着,同僚盯着,台谏盯着。在这事上不尽力作好,就是遭众人撕咬的下场……”
“华阳县的居养院还算朴素了,一百孤寡,只雇了二十仆役。彭州居养院,五十孤寡就有三十仆役!还三rì食一羊,不得食就到县衙鼓噪,县官也只能好言相劝,买羊安抚。”
听到这,王冲恍然,这居养院就是“新政”的皮面,蔡太师在意,官家在意。它的存在,它的光鲜,就是向天下昭告新政得当的铁证。地方官不在这皮面上继续添砖加瓦,粉饰梳妆,便是怠政,而要削减待遇,更是招祸之举。
此时也正听到宇文柏和范小石等人在远处争论,宇文柏嘿嘿冷笑道:“一百孤寡……华阳一县有四五万户,孤寡何止千数?居养院把一百孤寡养得肥白,这仁政真大啊。”
宇文柏是讽刺这一事的假仁义,范小石却有不同意见:“这是行政之人不当,非此政不当!兴学校,举仁政,也是天下君子所愿。居养院此事,即便有失当之处,总是养了孤寡,行了仁善,比不做强。”
鲜于萌当然要帮宇文柏:“我看这事,不做还真比做了强,养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人!?虚伪矫饰,只擅作戏!还心安理得地欺压以前跟他们一般的人。”
唐玮来打马虎眼,其实是助拳范小石:“诸事并非黑白两分,难道说为了与小人相别,就得事事反其道而行?别太过激啊。”
何广治很偏激,冷笑道:“如今朝政都是小人党把持着,君子话都不得出口,还说我们过激!?”
眼见一场嘴仗打响,王冲冷喝一声住嘴,还是没拦住赵梓过来训人。
“你们年轻气盛,眼里揉不得沙子,我也明白。不过你们且记好了,天下之大,人事之繁,非你们此时所能悟透!此时正当专心读书,少语政事!方才你们这些话,被有心人听了去,就是谤讪朝政!若有半个字语及官家,更是不敬!”
众人凛然,长揖应喏,范小石和唐玮等人面有得sè,毕竟赵梓这话主要还是针对宇文鲜于等自居“君子派”的人。
“你作得很好,县学能有今rì,都是你的功劳。只是过犹不及,你须得注意他们的心气,公试可千万别出问题。”
出了居养院,赵梓叫过了王冲,再特意吩咐道。
“小子定会多加叮嘱,方才也是大家有感而发,已非无知小儿,当知轻重。”
这是王冲心里话,大家都知道话不能乱说,文不能乱写,只是刚才这居养院的情形实在太扎眼,不由得成了争论的话题。
赵梓正要离开,王冲忽然想起父亲的嘱咐,顺带提了一提。
“此时朝廷正一力倡仁,你堂叔的命该能保下,至于那桩户产案……”
赵梓转头再看这宛如豪门大户的居养院,深沉地道:“你要问为什么,答案就在这里。”
本没把这事当什么事,可听到这话,王冲心中一抖,似乎大宋这繁华之景的真相,正朝他掀起又一片衣角。
【1:宋时大城市都依照开封府例设厢坊制管理,厢有厢官,负责坊廓户家业登记、处理民事诉讼,救治病人以及防火防盗。厢设巡铺以缉盗防火,开封府的巡铺是禁军体系,也叫军巡铺,其他城市多用厢军或者募丁。】
【2:宋代奴婢的情况并非《天圣令》所能一概而论,三年期限不过是良家卖身的最佳状况,民间自有更多约定。类似于唐时的部曲贱籍在四川还遗留很深,那都是终身为奴。】
第四十七章 善政恶果谁与辨
“这桩户产案虽非我经手,刑部打回来时,我也非常吃惊,可细看判由,徒唤奈何。”
赵梓简述了这桩案子,听到刑部否决州县判定的理由,王冲也一时呆住了,心中就翻腾着两个字:真行!
于保正妻家有两老两少,遭了时疫,两老先亡,两少也在两rì内接连亡故。刑部否决户产由于保正之妻继承的凭据很简单,两老先亡,家产就该由两少继承。而当两少接连亡故后,作为户主出室姐姐的于保正之妻,已经没了继承家产的权利。
刑部抓住了老少亡故的时间差作出这篇文章,不得不让王冲佩服。他下意识地想到上一世的美利坚律师,可以利用起诉地应诉地的时差来翻盘。谁说中国人没有法治jīng神?欧罗巴还在竖火刑架,美利坚还没白人踏足的时候,大宋的官员就知道钻法文空子,让法文为己所用了。【1】
王冲讥讽道:“只要儿女比父母晚咽气,哪怕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也能用上这番道理?”
赵梓叹道:“不合情,但合理……”
这怕是刑部哪位大才的手笔吧,非要在这么桩案子上玩出花样。
王冲委婉地道出此意,赵梓摇头:“并非谁人一力主之,大观年后,朝廷便对户产案上了心。但凡事涉户产案,刑部都会多留个心眼,能作成绝户案的,自不会轻易放过。”
顿了一顿,赵梓再道:“其实刑部这般处置,也是在帮州县地方。”
他指了指居养院:“办居养院、安济坊的钱从哪里来?户绝产占的份量可不小,甚至府县学都要靠户绝产支撑。”
王冲大惑不解:“这不是朝廷大兴之政么?难道朝廷不拨钱?”
赵梓歪着嘴角笑笑:“朝廷拨钱!?朝廷一个劲地把州县的钱往京城运,还会给州县拨钱?”
这话内里就深了,赵梓粗粗作了解说。
朝廷财税本分上供和系省两部分,系省是指留在地方的财税,这部分钱物并不是说归属地方,而是因应各方所需,便利调拨,临时存留在地方。但地方有这些钱为依凭,行事更为灵活充裕。
王安石熙丰变法,将国家财政分为两套体系,一套是旧三司(元丰后是户部左曹),负责旧有财税收支,“系省”这部分归这套体系。一套是司农寺(元丰后是户部右曹)掌青苗钱免役钱等新政所得,这些钱物留在地方的部分被称为“封桩”。
系省和封桩在神宗朝时主要用于战事和地方,但到本朝后,一方面是朝廷将上供额数倍数十倍地提升,甚至定下完成定额就加官的条令。蔡京当政,更直接经常化地将某路某州的封桩钱全部转运zhōng yāng。因此在地方,系省和封桩数额锐减。
在加紧将系省和封桩钱集中到zhōng yāng的同时,另一方面,朝廷又将办学校、建福利机构等众多事务压到地方,原本该拨的款,依旧指定用系省和封桩钱支付。谁都知道,地方的系省和封桩钱不足支付,怎么办?地方自己想办法。
就是在这般背景下,户绝产成了建居养院、安济坊乃至大兴学校的重要财源之一。皇帝甚至几度下诏,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