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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陈子文最初一瞬间还在哆嗦,可一股浩然正气再升了起来,撑着他清晰地回答着。流畅的行礼,以及头腰间那不卑不亢的韧度,让许光凝暗自赞叹,的确能见一分君子气。此时再看,这人也不显猥琐了。
“顾教授教导有方啊,学问确是其次,更要紧的是德行……”
许光凝转身夸赞顾八尺,却没见身后陈子文两眼翻白,仰面就倒,左右学生一把扶住,将他当了傀儡一般撑住。
有了这般经历,卢彦达再来时,又挑中了品相最差的陈子文,表现就更让人满意了。
“这仅仅只是开始……”
两位长官视学,都很满意,传话说期待公试成绩。生员们欢呼雀跃,王冲却浇了他们一盆冷水。
“不仅能在尊长面前守得君子之风,还得在你们家人面前也能展露君子之风。光靠言行举止是不够的,还得知更多礼。”
快到年关,王冲准备在放假前给这些生员,尤其是治事斋的生员脖子上再挂根胡萝卜,免得他们觉得已经有了修行,年假后只回来一部分。
“趁此机会,你们该多知一些婚丧嫁娶,年节往来之礼,回去纠正家中之礼。如此也让家人知道,你们在县学没有白待,你们成了真正的读书人。”
这话吸引住了众人,他们真要回家去,总得展露点东西,光靠那点君子礼是不够的。如果能有理有据地指出家中年礼的缺漏错误,家人自会另眼相看。
这事王冲就没办法当老师了,不过父亲王彦中的私塾已经散学,王冲准备把王彦中拉来上《礼记》课,让生员们带一些古礼回去过年。
“你就一时半刻不得安生!”
王彦中嘴里训斥,却是动了心。不愿入县学,担学职,但不等于不愿教书。
“我可不会教那些繁琐无用的古礼,不过纠正今礼谬误,倒是正礼之行。”
王彦中找到了借口,让王冲对这伪君子又多了一层认识。
而当王彦中端坐课堂,以铿锵嗓音,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地论起古今之礼,学生们听得痴痴如醉时,王冲觉得自己赚到了,搬来了一尊大佛。
这是理所当然,王彦中教了多年孩童,又怎会是木讷刻板的教书先生?把握课堂气氛,调动学生情绪的功夫,那是王冲望尘莫及的。
顾八尺的感慨更深:“你爹若愿就职县学,我都愿退位让贤……”
接着他说到王冲几乎快忘掉的事:“说到易学,我学得太杂,远不如你爹的易学纯粹。不过要入门的话,倒是杂一些更好。”
王冲这才记起自己的学问事,也好,县学诸事已经上了轨道,而且马上要近年关,自己也该埋头进学了,就从易学开始吧。
“教授就当我一窍不通,从头开始吧。”
王冲真是一窍不通。
“无易不成学,不通易,学问再深,也是无根之木。”
室外冬rì寒风,室内王彦中娓娓而述,顾丰侃侃而谈。
第四十四章 君子以自强不息
《周易》就在王冲的脑子里,但他就如看天书,听了顾丰的解说,才总算拿到开门的钥匙。
易学的基础是占卜,上古之人占卜先是烧乌龟壳,根据烧出来的裂纹作预测,巫祝为此总结出了一套“裂纹成像”的规则,用来解释各种卜象。之后又发展出了用蓍草占卜,将裂纹之像化为数字,前者为象,后者为数,渐渐统一到了《周易》上。
《周易》实际就是一本算卦手册,当你算得什么卦时,在书里去找对应的卦辞解读吉凶祸福。算卦的过程庞杂而繁复,江湖相术的重点正在于此,但易学的重点不在这个环节。一般而言,算卦主要用蓍草,简算也可用铜钱,总而言之,目的是获得两个数字。【1】
这两个数字各自对应八卦之一,所以要取八的余数。例如9和10,取余数为1和2,按照八卦卦序,乾一兑二离散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就得到了外卦和内卦,也即乾、兑。外卦在上,内卦在下,这就得到了一个复卦,也即周易第10卦,履卦,卦名为天泽履【2】。
光有这一卦还不行,还需要一个数字,获得变卦。这个数字怎么获得,算法也各有不同,但核心与最初获得的两个数字有关,再取6的余数。例如最简单的是9和10相加,取6余数为1。
要谈变卦,就要谈爻,每个单卦是三横构成,每一横就是一爻。一长为阳爻,也称九,两短为yīn爻,也称六。复卦是两卦构成,就有六爻。每爻的位置也各有名,从下往上数,分别是初、二、三、四、五、上【3】。
所谓变卦,就是变爻而得的新卦。例如得余数1,那么就在初爻的位置变卦。如果是阳爻则变作yīn爻,yīn爻则变作阳爻。
这么一来,就能大致解读周易了。最初获得的复卦有卦辞,例如天泽履,卦辞是“履虎尾,不咥人,亨”,而变卦在初九爻,则有爻辞“初九,素履,往无咎”。
周易不仅有卦辞和爻辞,每条卦辞还附有《彖》、《象》、《系辞》,此外还有《文言》、《说卦》、《序卦》、《杂卦》,总称为《十翼》,据说是孔子所著。
大多数人都以易测命,占卜吉凶,而对儒士来说,易就是一门学问。巫祝时代虽早已落幕,但对君权和人心的影响力却散布到了天文、星相、史官等领域,而基于周易所立的吉凶祸福预测观念更深入到了方方面面,大军出征前都要搞搞占卜的形式。
这一套传统绵延下来,在王冲看来,周易几乎就如《圣经》一般,对人心的影响根深蒂固,以至于办什么大事,不在周易里找到理论依据,就难以立足。
随着儒学兴盛,周易渐渐被儒化的趋势也越来越明显。《十翼》托孔子之名,借周易谈立身处世,谈君子之德,这就给后世儒士借周易谈治国,谈天下,谈xìng命道德留下了接口。
“易本系于象数,转为义理,自扬雄而始,扬雄,成都人!”
作为蜀人,顾丰当然着力推崇蜀人,可听顾丰细谈,王冲也起了自豪之感,扬雄的确是牛人。在扬雄之前,搞周易的都是玩玄而又玄的象数之易。用顾丰的话说,象数之易就是鬼神之道,企图借周易的象数解天地玄机,握吉凶祸福于手,易相就是这么来的。
而扬雄得其师,成都人严君平的启发,引儒学入易,自创《太玄经》,借周易大谈儒家义理。《太玄经》自创了一套体系,将类似周易的卦象卦辞与时rì对应,阐述天地变幻间所蕴的儒理,这就为易学义理派搭起了骨架。
扬雄之后,再有王弼引义理入易,但因儒学始终未昌,汉儒尊chūn秋,唐儒埋首经学,易学义理派也始终难见起sè。
到了宋时,儒出寒门,天下皆士,儒学大发展,不仅易学的chūn天来了,易学义理派也骤然崛起。大儒安定先生胡瑗有言“夫大易之道至广而至大,极天地之渊蕴,尽人事之终始”,这话就将易学定义为人道治世之基,义理之学。
以胡瑗、孙复、李覯“宋初三先生”以及范仲淹和欧阳修为代表,易学义理派在庆历年代就已蓬勃兴起。而后的张载、二程、三苏、司马光、王安石都把易学当作了阐述自己学术的舞台,谁不治易,谁就无才,更谈不上立论。
听顾丰简要回顾了易学发展史,王冲就有感觉,以前只知宋儒是“六经注我”,具体如何,不甚了了。现在来看,易学上宋儒“周易注我”就是鲜明写照。
“义理之易,各有所解,各说纷纭,但都托于象数之辨。若是没有象数的基础,就理解不到各说的真意,因此象数之易也不可忽视。”
顾丰果然是杂学,又谈起了象数之易。
“若论象数之易,蜀人也当称雄。程伊川说易学在蜀,这个易学更多是指象数之易。传河图洛书和先天图、太极图的陈抟,也是蜀人!”
就如顾丰之前所言,义理之易是借周易抒发自己所主张的义理,是“周易注我”。而象数之易则是“我注周易”,企图自周易八卦中寻得象数之理,由此窥破天地玄机。因此易学的象数派对周易本身研究更为透彻,要学易,至少也要在象数上打下基础。
“可惜邵子文已回果州了……”
顾丰遗憾地道,王冲同样遗憾,能有邵伯温这个数易大师指点,象数之易学起来也该事半功倍。
“唔,老儿所知,也偏于象数,教你也未尝不可。”
邵伯温是求不上了,而且开口就是学二十年,王冲可没那个道心,学点基础也就够了,顾丰正合适。
顾丰倒也没推托,王冲正要拜师,却听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