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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急促地喘着气,呼吸艰难,好像刚刚跑完四百米越障。他用手捂着脸,心跳得发慌,胸口一阵一阵发紧。
这是一个太过清晰的梦,逼真到令他不能自拔。即使现在醒过来了,所有发生过的一切依然历历在目,每一个细节都没有缺失。
铁路烦躁地披衣而起,几步走到饮水机前,倒了一大杯凉水,仰头全都灌了下去。杯子拿在手里,手臂仍然微微发抖,他靠在墙上,感觉腿有点发软。
一阵夜风幽幽地吹过来,窗帘随风飘动,风中带着槐花的清香。
铁路抬起手看腕上的手表,凌晨3:00,今天是五月十六日,星期三。
五月十六日,星期三,又是这一天。铁路几乎可以确定,刚才那么逼真的梦境,其实不只是一个梦,那些一次再次重复的过往,都曾经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袁朗!袁朗现在在哪里?他要马上见到袁朗!
铁路快步走出自己的宿舍,朝着办公楼走过去,印象中那是他最后在A大队见到袁朗的地方。
那一次,袁朗交给他一份转业申请。
清凉的夜风吹过他的面颊,仿佛在安慰他焦躁的心。
楼门口值勤的老A看见有人深夜还在游荡,拿手电唰地照过来,一看是他,都齐齐敬礼。铁路也不及还礼,问他们:“今天是谁值班?”
“报告大队长,今天一中队长林旭良值班。”
铁路停了一下,又问:“三中队长现在在哪里?”
执勤的老A低头翻了一下日志,说:“报告大队长,三中队长袁朗,10点53分签字离开办公楼,现在应该是在宿舍休息。您要需要,我可以立刻去叫他。”
三中队长袁朗,谢天谢地,他还在A大队。铁路觉得自己忽然有种要虚脱的感觉,他挥挥手示意那两个执勤的老A不用去叫袁朗,自己却改了方向向袁朗的宿舍楼走过去。
校官的宿舍在比较高的楼层,因为是半夜三更,楼道里一片漆黑。偶尔听到从某个门里传出来很轻很轻的鼾声。
铁路走到袁朗的宿舍前,推了推,门是锁上的。他其实可以轻易地打开这把锁,但是他忽然很害怕,怕他打开了门,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这些都是他在做梦,袁朗其实早就被他赶出了A大队。他把额头顶在袁朗的宿舍门上,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四下里一片寂静,铁路似乎听到了屋子里袁朗细细的呼吸声,他屏住呼吸仔细听,袁朗大概是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床传出细微的吱呀之声。铁路慢慢坐在地下,后背紧紧靠着墙,好像能感觉到袁朗在墙的那一边安静入睡,心里就好受了很多。
铁路就这么毫无形象地坐在袁朗宿舍外走廊的地上,打着了火,静静地点着一支烟。红红的那一点火亮起来,指间弥漫着一团团没有形状的烟雾,升起来又慢慢地消散在空气里。他深深地吸一口,让那淡淡的苦味浸透自己的胸腔,又缓缓地呼出来。就在这一次次一呼一吸之间,好像停滞了几个世纪,又好像只是短短的一瞬。
铁路把烟头按灭在地上,站起身来,去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也有淡淡的烟味,到处都是袁朗留下的痕迹。办公桌桌角是铁路放在那里的烟,里面还剩了半包,其实是他特意给袁朗准备的。计算机前是几个中队交上来的夏季训练计划,袁朗的那一份,字里行间还有自己修改的印记。窗台上的一个花盆里,是有一次袁朗出任务,给他挖回来的一棵小小的野生兰花,虽然铁路一直精心照顾,却是只长叶子,再也没有开过花。
铁路打开自己的计算机,在文件夹里随便翻着。袁朗上个月的外出用车记录;三中队上个月武器弹药耗损清单扫描件,上面有袁朗的签名;三中队上季度的训练成绩,中队长袁朗,四百米障碍,一分二十八秒;射击,100米移动胸靶,288环……记得交上这个成绩的时候袁朗还笑着说他老眼昏花了,居然和成才打成了平手。
铁路看了一个文件又一个文件,似乎想要向自己证明,袁朗真的还在A大队没有走。
终于他在一个文件夹里发现一张照片,那是一个星期之前赵天照的,袁朗和张苏北不知道为了什么打赌,非拉着自己和政委当裁判,他们几个人兴致很高,像孩子一样都去了靶场,消耗了几匣子弹以后,袁朗赢了半条玉溪。照片上的袁朗,提着一把M99狙击步枪,站在自己的旁边,看着有点郁闷的张苏北,神采飞扬,笑得是那么畅快而得意……
铁路忽然之间就泪盈于睫。
他拿手捂着自己的眼睛,轻轻落泪,只觉得天地之间,充满了善良的天意。
离天亮只有一个多小时了,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想清楚。
铁路又点起一支烟,细细地回想这一桩桩一件件往事。那个人对他说过的话还言犹在耳:“这里面有个教训是给你的。”
“你能够改变的,你不过是走错了路,所以没有做到。”
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光,A大队基地万籁俱静,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自己交织的过去和现在之间理不出头绪来。
他做老A大队长已经这么多年,他太习惯自己控制着一切,遇到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冷静慎重,处变不惊,尽量考虑周详,面面俱到。结果事情一和袁朗相关,死生事大,自己居然会心慌意乱到如此的地步,这样自乱阵脚,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他是你的软肋,凡是和他相关的事,你都不能保持冷静。”
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其实这也是心底的另一个他啊,一个弱点被别人死死抓住的铁路。
回想过去种种,真是一个糟糕的决定接着另一个糟糕的决定。就是因为那一个致命的伤口给自己的震撼太大了,所以才会一直举止失措。在一次次的选择面前,自己心里最软弱,最阴暗的东西全都露了出来,只想保全他,只想要他平安,不计方式,不计后果,甚至丝毫也不管袁朗的感受。
可是每次不管怎么努力,还是被可悲的结果露出毒牙来,咬上了他的喉咙。最痛的是,每次付出代价的并不是他,而是袁朗。
他一直以来就知道袁朗的心意,但是他早就决定要做一个观众,看着他去找自己的幸福。所以不管袁朗如何地努力,一旦撞到他这里,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袁朗的性格,他也是一直对他爱之深,责之切,从来不曾放松过一丝一毫。但是他却在生死关头,阴差阳错,因为一时软弱,把他留在了自己的身边,辜负了他对自己那么完全的信任。
他一直知道他年轻时最大的愿望,是要当一个顶尖的军人,但是却为了逃避那将要到来的宿命,狠心地把他踢出了选训,致使他失去了梦想,失去了自我,失去了为之自豪的一切。
“其实你的手里就握着一把打开这些死结的钥匙,可是你不知道怎么用。”
他是他亲手削成型的小南瓜,是他最亲近最重要的人,但是他同样也是个成熟睿智的军人。这么多次重复的过往,他竟然没有一次,平心静气地问过袁朗,你要什么,你想怎么做,总是自作主张地就替他做了选择。
这已经是他们之间的怪圈了,从他感觉到袁朗看向他的目光多了点什么时,他就已经替他做了决定,经过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居然从来没有改变过。并不是自己以为最适合的,就是他真正需要的,也不能再次牺牲自己的同时也牺牲了袁朗。
不管那种种过去是过于真实的噩梦,还是每一次都真实发生过的,幸好他还有挽回的机会,幸好他已经知道自己这样选择的每个后果。
此时此刻,他再次站在这个十字路口处,不能再回避,面对这个考验,他到底应该怎么做?
铁路对着自己的窗户,默默地想,手中的烟慢慢燃着。远处的375 ,开始露出了一丝最初的晨光。
第12章 肆…1
改变命运的奇迹,很多都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从来不为人注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铁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像多年以来压在心头的郁结一下全解开了一样,觉得神清气爽,灵台一片清明。他推开窗户,满天的阳光似乎一下都照到了他的心里。
楼下,袁朗和他的三中队,正在整队,准备早晨例行的武装越野。铁路看见袁朗站在队列前面,沐浴着初升的太阳,整个人就像是在发着光。不知道他和他的队员们说了什么,吴哲轻轻地摇头,袁朗凑到他的身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大笑起来。
铁路不知不觉中嘴角挂了一丝微笑,他在楼上喊一声:“袁朗!到我办公室来!”
三中队的一帮兵们顿时都一脸“大队长找你,你死定了”的样子看着袁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