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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过身，让水冲洗他的左后肩，那里也有两个消不掉的印迹：合成人的标志——条形码，和覆盖在条形码上深到皮下出血的一个齿印。
第十章 罪人塔
撒加像逃命一样地逃回穆先生的基地——
当他进门时，第一个就看到了莎尔拉，她正指挥着基地里刚召集回来的工作人员对被破坏的部分进行修复。
“你回来了，”她一看到撒加就迎了上去，“艾俄罗斯出去查探智能联合的消息了，让我来照看穆先生和狄蒂斯。”
撒加点点头，他实在没有心思和莎尔拉聊天。
莎尔拉看清了撒加的样子，倒抽了一口冷气：“天哪，你怎么这个样子？你不会真的去找卡妙打架了吧？”
本想直接回去休息的撒加听到这话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你觉得这不应该吗？”他冷冷地问。
原本因为撒加的归来而露出欣喜之色的莎尔拉一下子沉下了脸：“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认为我应该怎样觉得？对你来说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
一连3个问题使撒加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于是他只好沉默以对。
莎尔拉冷笑了一下，继续说：“穆先生的事我也听狄蒂斯说过了，怎么你认为我也该像其他人一样支持你去和卡妙打一架，或者像他当年对穆先生那样废了他的手脚？”
撒加低头不语。
过了一会儿，莎尔拉叹了口气：“撒加，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们一早就知道卡妙是合成人，既然选择了和他做朋友，就应该作好准备承担今天这类事的发生。他是个合成人，担不起你对他的幻想……你不能让他按你所想像的那样去做事去思维。今天你高兴了，认为他应该像一个合成人那样理性一点顾全大局，可明天要是你不高兴了，就认为他应该有点人性，应该从人类的角度去思考，这样反复无常的，你让他怎么办？是，我知道穆先生很惨，可当事人还没说什么呢，你急个什么劲儿？怎么？你认为艾雯博士死了，找不着她了，就非得找一个人出来承担责任是吧？卡妙是最合适的人选是吗？”
说完，她白了撒加一眼，转身就走。
撒加被莎尔拉说了一通，心情更沉重了，这样一来，莎尔拉在这件事上反而成了最看得开的人，而他和艾俄罗斯两人大男人都成了气量狭小的小丑，非但如此，要是他们知道了自己昨晚做的事，还不知道会说什么。
……他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于是走到窗台前坐下，望着远方天空中的云发呆。
不知为什么，就这样看着天空中变幻莫测的云会让人回想起很多：他和伊莉莎那一段短暂而幸福的日子，伊莉莎和孩子的死，他两年来没命地追杀合成人，和卡妙那一战，那短短几秒的对视，2年的寻找，2年后的重逢，两人一起弹琴，之后的冲突、纠葛……撒加觉得心乱如麻，于是下意识地往衣袋里摸去，想掏根烟抽，可在摸到自己空空如也的衣袋时才想到自己有一阵子没抽烟了。
衣袋里并不全是空的，再一摸，还有一条项链。
撒加把它掏了出来，盯着看了很久，还是把它重新戴回脖子上。
说起来，以前烟不离口的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戒烟的呢？
看着天上的流云，以前很多封存在记忆里的事都一点一滴浮了上来，他记得那一天，他在离开亚历山大来澳大利亚见穆先生之前，和卡妙一起站在天台上看雨，卡妙在他抽烟时皱了一下眉头，接着他把烟丢在地上踩熄，从此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碰烟了。
原来在乎一个人，竟可以到这种地步。
心很空，空荡荡地就像一个被搬得什么都不剩，然后又被抽干了空气的房间，和卡妙在身边时那种充实安心的感觉完全相背；而心又很乱，各种复杂的情绪和想法混在一起纠缠着他，令他不知所措，除了逃开想不到别的。他很理智地认识到自己作为一个人类，和合成人是不可能的，也许逃开是对的，以卡妙的刚烈性子，以后就是做朋友也难了，可想到要彻底了断，不知怎么的，本来空荡荡的心就像被硬生生地扯去了一块，尤其是经过了昨晚，卡妙的体温和那淡淡的蜂蜜薄荷香还残留在身上，他怎么能……他清楚地记得卡妙那时的眼神，他对自己一点防备都没有，所以根本就没想到自己会对他说那样的话，这种伤害的严重程度可能是无法弥补的……也许，他应该去道歉，至少要让他知道自己无意伤害他。
想到这里他站了起来，可沙加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于是他又坐了下来。
想见，又不敢见，这种滋味除非亲身体验，否则是绝对无法知道的。
……
“要说我没恨过他，那一定是说谎，”穆先生在茶杯中飘出的腾腾热气中笑了一笑，“可是我的朋友，让我告诉你，如果你在一件事上遇到了无法决择的困境，那就把它交给两样东西——感觉和时间。过了25年，我不知道其他人怎样，可我，想恨也恨不起来了。”
“时间替你作了选择。”撒加淡淡地说。
“是的，”穆先生点了点头，“选择时间的人，无非就是暂时的逃避；而选择感觉的人就有一定的冒险性了，因为很少人能够在有限的时间里发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甚至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找不到。”
“你是在建议我让感觉选择？”撒加问。
“我说过了，”穆先生放下茶杯，“因为很少人能发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所以感觉不一定对的。”
撒加沉默片刻，道：“我回来的时候让莎尔拉骂了。”
“她对我说了，”穆先生微微一笑，“她是个光明磊落的女孩子。”
“……我原以为我这么做没错，可给她骂了后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撒加说。
穆先生沉吟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因此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有时为了坚持自己的立场就难免损害了别人的利益，这对双方来说都是无可奈何的事。卡妙为了守住对家母的承诺，一路走来，也牺牲了很多，而我，选择了收留狄蒂斯，也料到会有今天，这不怪任何人。合成人制造技术是家母发明并改良的，合成人十大定律也是家母制定的，可以说，这个世界走到今天这一步，家母难辞其咎，现在她不在了，我作为她的亲骨肉，当然得把这一切承担起来。所以我们第一次见面的谈话中，我才说狄蒂斯失去唯一的亲人，我也有一定的责任。”
很有些意思，穆先生和卡妙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从不逃避，只是他们对责任处理的方式不同，穆先生选择的是积极地去解决问题，而卡妙选择的是被动地承受结果，这大概就是人类和合成人的又一个不同之处吧？这两个艾雯博士身边的人都如此刚烈，更遑论艾雯博士本人了。
这样一个人，难怪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狠得下心。
假设艾雯博士向卡妙下达命令，废掉穆先生的手脚，而卡妙拒绝了，会是一番怎样的情景？撒加想不出，因为卡妙是一个合成人，他只会服从主人的命令，他把服从命令和遵守定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可就在昨天晚上，他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被自己生生地撕碎了。
合成人十大定律之五规定，严禁与人类进行一切性接触及发生性关系。
这对生性高傲的卡妙来说本身就是一个极大人打击，那时，抓住自己衣服的他，想必是脆弱到了极点，下意识地想寻求一个身心上的支持点吧？可是自己却用最粗暴的方式推开了他，还把他狠狠地羞辱了一番……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伤害？
“撒加，撒加！”穆先生的叫唤把他拉回现实中。
“嗯？”他回过神来，抬眼看向穆先生。
“你走神了，”穆先生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听见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撒加摇摇头，下意识地把手指插入深蓝色的长发中向脑后拨了一下：“也许是累了，抱歉。”
穆先生也许是看出了什么，可只是笑了一笑并没说出口。
“现在当务之急，是不要让家母的研究落到智能联合手里，”穆先生说，“现在看来，卡妙是绝不会把它交出来的，我想……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替我给他带个话，如果东西他真不交出来，那么他能不能……毁了它？”
毁了？撒加睁大眼睛看着穆先生。
“依卡妙的性格，要是智能联合真的逼上门去，最后他说不定会这么做的，”穆先生道，“对家母的研究我虽没有觊觎之心，但也绝不能让它落入智能联合的手里，卡妙既不愿意相信任何一方，那把这祸事的源头毁了说不定是最好的选择。”
撒加摇头：“可能性不大，我听那基地里其他合成人说过，艾雯博士临终前告诫他们一定要把那东西守好，只要守好了，她总有一天会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