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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殷景仁既预诛刘湛,兼领扬州,忽致精神瞀乱,变易常度。冬季遇雪,出厅观望,愕然失色道:“当閤何得有大树?”寻复省悟道:“我误了!我误了!”遂返寝卧榻,呓语不休。才阅数日,一命呜呼!或说是刘湛为祟,亦未知真否,小子未敢臆断,宋主追赠司空,赐谥文成,扬州刺史一缺,即授皇次子始兴王浚。
宋主长子名劭,已立为太子,次子浚年尚幼冲,偏付重任,州事一切,悉委任后军长史范晔,主簿沈璞。晔字蔚宗,具有隽才,后汉书百二十卷,实出晔手,几与司马迁、班固齐名。惟素行佻达,广置妓妾,常为士论所鄙。晔尚谓用不尽才,屡怀怨望。宋主爱他才具,令为扬州长史,嗣又擢任左卫将军,兼太子詹事,与右卫将军沈演之,分掌禁旅,同参机密。吏部尚书何尚之,入谏宋主道:“范晔志趋异常,不应内任,最好是出为广州刺史,距都较远,免致生事,尚可保全。若在内构衅,终加鈇鑕,是陛下怜才至意,反不能慎重如始了!”宋主摇首道:“方诛刘湛,复迁范晔,人将疑朕好信谗言,但教知晔性情,预为防范,他亦怎能为害呢!”忠言不听,终致误事。尚之不便再言,只好趋退。
彭城王义康出镇江州,越年表辞刺史,乃令都督江、处、广三州军事。前龙骧将军扶令育,诣阙上书请召还义康,协和兄弟,偏偏触动主怒,下狱赐死。宋主始终疑忌义康,只因会稽长公主在内维持,义康还得无恙。公主又因竟陵王义宣,衡阳王义季,年已濅长,未邀重任,亦尝与宋主谈及,请令出镇上游。宋主不得已任义宣为荆州刺史,义季为南兖州刺史,已而复调义季镇徐州。
先是广州刺史孔默之,因赃得罪,由义康代为奏解,方邀宽免。默之病死,有子熙先,博学文史,兼通数术,充职员外散骑侍郎。他感义康救父深恩,密图报效。尝按天文图谶,料宋主必不令终,祸由骨肉,独江州应出天子。后事果如所料,可惜尚差一着。当下属意义康,总道是江州应谶,可以乘机佐命,一则期报私惠,二则借立奇功,主见已定,伺机待发。
好容易待了两三年,无隙可乘,熙先孤掌难鸣,必须联结几个重臣,方可起事。左瞻右瞩,只有范晔自命不凡,常怀觖望,或可引与同谋。乃先厚结晔甥谢综,使为先容。综为太子中书舍人,本与晔并处都中,朝夕过从,乐得引了熙先,同往见晔。晔与熙先谈论今古,熙先应对如流,已为晔所器重,晔素好博,熙先又故意输钱,买动晔欢,晔遂格外亲爱,联作知交。熙先以摴蒲买欢,实开后世干禄法门。熙先因从容说晔道:“彭城王英断聪敏,神人所归,今远徙南陲,天下共愤,熙先受先君遗命,愿为彭城王效死酬恩,近见人情骚动,天文舛错,正是智士图功的机会。若顺天应人,密结英豪,表里相应,发难肘腋,诛异己,奉明圣,号令天下,谁敢不从,未知尊见以为何如?”晔听他一番言语,禁不住错愕失色。熙先又道:“公不见刘领军么?挟权千日,碎首一朝。公自问谅不及刘领军,万一祸及,不可幸逃,若乘势建功,易危为安,享厚利,收大名,岂不较善!”再进一步,是晓以利害。晔尚沈吟不决,熙先复说道:“愚尚有一言,不敢不向公直陈,公累世通显,乃不得连姻帝室,人以犬豕相待,公岂不知耻!尚欲为人效力么?”更进一步,是抉透隐情。这数语激起晔恨,不由的感动起来。晔父范泰,曾任为车骑将军,从伯弘之,袭封武兴县五等侯,只因门无内行,不得与帝室为婚,晔原引为耻事,所以被熙先揭破,遂启异图。熙先鉴貌辨色,已知晔被说动,便与晔附耳数语,晔点首示意,熙先乃出。
谢综尝为义康记室参军,综弟约娶义康女为妻,当然与义康联络。又有道人法略,女尼法静,皆受义康豢养,素感私恩,并与熙先往来。法静妹夫许曜,领队在台,约为内应。就是中护军丹阳尹徐湛之,本是义康亲党,熙先更与连谋,并羼入前彭城府史仲承祖,日夕密议废立事。三个缝皮匠,比个诸葛亮,况有十数人主谋,便自以为诸葛亮复生,定可成功。当下想出一法,拟嫁祸领军将军赵伯符,诬他逞凶行弑,由范晔、孔熙先等入平内乱,迎立彭城王义康。逞情妄噬,怎得不败?一面由熙先遣婢采藻,随女尼法静往豫章,先与义康接洽,及法静、采藻还都,熙先又恐采藻泄言,把她鸩死。残忍。又诈作义康与湛之书,令在内执除谗慝,阳示同党,待期举发。
适衡阳王义季辞行出镇,皇三子武陵王骏,简任雍州刺史,皇四子南平王铄,也出为南豫州刺史,同日启行。宋主赐饯武帐冈,亲往谕遣。熙先与晔,拟即就是日作乱,许曜佩刀侍驾,晔亦在侧。宋主与义季等共饮,曜一再指刀,斜目视晔,究竟晔是文人,胆小如鼷,累得心惊肉跳,始终未敢动手。原来是银样镴枪头。
俄而座散,义季等皆去,宋主还宫,徐湛之恐事不济,竟密表上闻。宋主即命湛之收查证据,得晔等预备檄草,上面已署录姓名。当即按次掩捕,先呼晔及朝臣,入集华林园东阁,留憩客省,然后饬拿谢综、孔熙先等,一一审讯,并皆供服。宋主出御延贤堂,遣人问晔,晔满口抵赖。再命熙先质对,熙先笑语道:“符檄书疏,统由晔一人主稿,怎得诬赖别人!”自己本是首谋,偏说他人主议,小人之可畏也如此。晔还未肯供认,经宋主取示草檄,上有晔亲笔署名手迹,自知无可隐讳,只好据实直陈。乃将晔拿下,与熙先等同拘狱中。
晔在狱上书,备陈图谶,申请宋主推诚骨肉,勿自贻祸等语。宋主置诸不理,但命有司穷治逆案,延至二旬,还未定刑。晔在狱中赋诗消遣,尚望更生。小子阅《范晔列传》,见有晔咏五古一首,当即随笔抄录,作为本回的结束。其诗云:
祸福本无兆,惟命归有极;
必至定前期,谁能延一息?
在生已可知,来缘音画,不慧貌。无识。
好丑共一邱,何足异枉直!
岂论东陵上,宁辨首山侧,
虽无嵇生琴,晋嵇康被害遭刑,索琴弹曲,操广陵散。庶同夏侯色。魏夏侯玄为司马师所杀,就刑东市,神色不变。
寄言生存子,此路行复即。
既而刑期已至,范晔等统要骈首市曹,临刑时尚有各种情形,待小子下回再叙。
…………………………
义康未尝图逆,而刘湛、范晔,先后构衅,名若为义康谋,实则为身家计,求逞不成,杀身亡家,观于本回之叙录,病其狡,转不能不悯其愚焉!夫刘湛、范晔,无功业之足称,而一则为领军将军,一则兼太子詹事,入参机密,位非不隆,曩令废立事成,逆谋得遂,度亦不过拜相封侯已耳。况古来之佐命立功者,未必能长享富贵,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刘、范固自称智士,胡为辨不蚤辨,自取诛夷耶?子舆氏有言:其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则足以杀其躯而已。刘湛、范晔,正此类也。彼刘斌、孔熙先辈,鄙诈小人,更不足道,而义康为所播弄,始被黜,继遭废,死期已不远矣。
第十四回 陈参军立栅守危城 薛安都用矛刺虏将
却说范晔等系狱兼旬,谳案已定,当然处斩,晔为首犯,当先赴市。谢综、孔熙先等随后,彼此互相问答,尚有笑声。是谓愍不畏死。会晔家母妻,并来探视,且泣且詈,晔无愧色,亦无戚容。嗣由晔妹及妓妾来别,晔不禁悲涕流连。谢综在旁冷笑道:“舅所言夏侯色,恐不若是!”晔乃收泪,旁顾亲属,不见综母,遂顾语综道:“我姐不来,究竟比众不同!”又呼监刑官道:“为我寄语徐童,鬼若有灵,定当相讼地下!”原来徐湛之小名仙童,晔怨湛之泄谋,故有此言,未几由监刑官促令开刀,几声脆响,头都落地,晔子蔼、遥、叔、蒌,孔熙先弟休先、景先、思先,子桂甫,孙白民,谢综弟约,及仲承祖许曜等,皆同时伏诛。查抄晔家资产,乐器服玩,并皆珍丽,妓妾所有珠翠,不可胜计。惟晔母居处敝陋,只有一厨中少积刍薪,晔弟子冬无被,叔父单布衣,薄父母,厚妾媵,不仁如晔,宜乎速死。世人其听之。
晔孙鲁连,谢综弟纬,蒙恩免死,流徙远州。臧皇后从子臧质,前为徐、兖二州刺史,与晔厚善,宋主顾念亲情,不令连坐,但降为义兴太守。削彭城王义康官爵,列为庶人,徙安成郡。命宁朔将军沈邵,为安成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