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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士们一连翻了五六架大山,渐渐地,敌人在山头上烧起那一行一堆的营火,落在部队后面了。
战士们的衣服让汗水浸湿了;湿衣服凉冰冰地贴在身上,冷得上下牙齿直磕碰。
深更半夜了,战士们眼皮上坠了千斤石,腿像两根木椽,脚底板热辣辣地发胀。他们的腿机械地向前迈进。有的人,眼一闭睡着了,脚虚踏一下又惊醒了。有的人还边走边做梦:梦见自己冲入敌群投出几颗手榴弹;梦见敌人飞机俯冲下来,乱箭似的发光弹在飞;梦见炊事员煮了一锅热腾腾的土豆,给大伙均分……直到自己的头,碰到前边人的背包上,这才把梦给打断。
天空黑沉沉,#*#饔暧窒缕鹄戳恕*战士们赶到无定河边,正是夜里四点半。他们连衣服都没来及脱,就手拉手*#过了水淹到胸膛的无定河。当纵队的后卫部队过河时,天已大亮,山头上敌人用机枪封锁河面,有些同志在河心负了伤,水面上浮起一股股的鲜血!
拂晓,雨停了一阵,可是吃早饭时光又稀里哗啦下大了!
路两旁山坡上的大小石头,被雨水洗得净光发亮,像涂上油一样。沟渠里的路上有很深的泥浆。战士们一个个都淋得像从河里捞出来的。他们的鞋子时常被泥浆吸掉;有的人还不停地跌跤。
战士们眼窝深陷,脸黑瘦,浑身是泥。他们顶着雨,光脚片踏着蒺藜、石头子前进;有不少人走拐了腿。
第一营教导员张培,把他的马让给有病的战士骑。他步行着,衣服让雨打湿,贴在身上,他的脸又瘦又黄;打摆子病又犯了,浑身不停地发抖。可是他还不断地给指导员们吩咐什么,还强打精神鼓舞战士们前进。
张培和周大勇肩挨肩走着。周大勇腰里的皮带上,吊着拳头大的一块东西。他不停地摸着它。昨天晚上部队大休息的时候,地方干部和群众千辛万苦地给部队搞来一些杂粮和酸菜。炊事班立刻就煮饭。战士们刚闻到饭的香味,又奉命出发。于是,大伙就把那黑豆、高粱、谷子和酸菜搅在一块煮成的稠疙瘩饭,用手巾、破布包起来吊在皮带上,准备随时拿来充饥。
周大勇说:“教导员,你吃点东西吧。”他指着腰里的东西。“虽然只能吃个半饱,但是这也算最好的早饭。”
张培说:“不,再好的东西也咽不下去!大勇,悄悄给你说一句话,我累得要死!简直不敢想到病,一想就半步也移不动了。我有一阵独自捉摸:我要是躺下去不能再给党工作,那够多难过啊!我过去为什么不把一分钟当一年使用?啊!大勇,一个人趁自己精力旺盛的时候,就应该尽量为党工作。是吗?”
周大勇说:“是啊,尽量把工作责任往自己肩上担,你越担的多,就证明党的事业越需要你。不过,为了更好的为党工作,现在你应该去休息。”
张培和周大勇谈到战士们的英勇事迹,谈到党员战士带病帮助别人的情形。仿佛,张培不谈这些事不想这些事,就寸步难行。
周大勇瞧瞧张培,只见雨水从张培瘦岩岩的脸上往下淌;只见张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一阵又发白。疾病在折磨人哟!
突然,团政治委员出现在张培和周大勇身边。他像从土地里陡然钻出来似的。真怪,到处都有他在场。打仗的时光,你在弹药所碰见他,在冲锋出发地看见他。宿营的时光,你在炊事班碰见他,在战士睡的窑洞边看见他。行军的时光,你又在每个战士身边看见他。
李诚说:“张培,你必须去休息——我说过有一百次了!”
张培微微一笑,说:“四二号!刘营长负伤以后,营部就是我一个人,我忍心丢下工作去休息?”他看看政治委员和周大勇,又抹抹脸上的雨水,说:“战士们当中,生病的人也不少啊!我能咬住牙,他们也能咬住牙。斗争这样紧张,躺在病床上是很难活下去的!”
“真是!让我怎么说呢?”李诚气愤地把帽子扯下来,拧了拧水,又戴上。他低着头,扑嚓扑嚓踏着泥水,走得挺快。他让一个骑兵通讯员把马交给张培骑,便朝前边走去了。二
日夜急行军,从敌人侧翼赶到敌人前头的这一支部队,现在插到绥德县和清涧县之间的九里山了。
九里山是咸榆公路的咽喉,敌人逃回延安必经的道路。战士们一登上九里山,就顶着大雨构筑工事。
他们很快地做起了纵深挺宽的强大工事。山头上,到处都是炮兵阵地、掩蔽部、伏地碉和像蜘蛛网一样的交通壕。屋檐吊线的连阴雨,不歇气地下着。天气黑鼓洞洞的,人走在这样的黑夜里,就像跳进了烟囱。
李诚从团指挥所摸出来,走到第一连阵地上。
周大勇和王成德领着战士们正在挖工事。战士们一面站在泥里挖掘,一面排水,还急切地谈论什么。有的战士换班下来,便蹲在泥水中抱住膝盖睡觉,鼾声呼呼响。这时候,即使敌人炮弹落下来,火光冲天,也休想打断他们的睡梦。
李诚钻到战士们挖好的一个伏地碉中。他用手电筒照着看:伏地碉的内壁上,战士们铲平一块二尺见方的地方,上写“记功牌”。战士们都争着向他报告:“四二号,我们的碉堡叫‘胜利碉’,他们的叫‘人民战士碉’。我们给这些碉堡命名的时候,还举行了‘命名典礼’呢!”
李诚说:“好呀!同志们,告诉你们连长,就说你们给自己的碉堡命了名,我也代表团党委正式批准你们的命名。”接着,他又想:“‘命名典礼’,真有意思!让别的连队派代表到这里参观一下才好哩。”
战士们高兴地顺着战壕往左右传:“团党委批准我们给自己碉堡起的名字!”
左边掩蔽部里,也传出一阵阵的声音:有的人提出立功入党,有的提出了打击敌人的办法。右边掩蔽部里,有的战士一根一根地擦着洋火,趁光亮艰难地写挑战书;有的正在讨论立功计划,渐渐地,热烈的发言变成了英雄的宣誓:
“坚决完成阻击任务!”
“不让敌人前进一步!”
“坚守九里山配合陈赓兵团作战!”
一切意志和智慧的力量,统统发动起来了。
李诚站在交通壕叉口,望着北面黑突突的山头。他没有觉着凉丝丝的雨水顺脖子往下流,心头掠过一种强烈的感情。
这就是,一个政治工作者,当他看到共产党人用全部心血、精力传播的思想变成了不可战胜的力量的时候,产生的一种愉快和自豪的感情。
李诚离开一连的阵地,向左前方走,碰见了团长赵劲。
赵劲和李诚相跟上,顺着蛇形交通壕向前走去。
他俩向左前方走了百十公尺,就停住脚顶着黑夜和细雨,注视九里山北面的敌人阵地,默默不语。长城外刮来的风,卷着他俩的衣襟。他俩除了有时看见敌人机关枪吐的火舌以外,其他东西根本看不见,可是还是一动也不动地望着。李诚想:
我们不会蹲在工事中挨打,防守中会主动向敌人反击的;反击中敌人炮火猛烈,炮弹撕心裂胆地爆炸,战士们趴下了,政治工作者如何使战士们想起他们的决心、誓言、荣誉,如何使战士们听到党的声音而勇气百倍。他说:“敌人是今天下午赶到九里山北面的,他们现在干什么?”停了一阵,他边思量边说:“老赵,现在敌人的官兵在想什么呢?”
赵团长有口无心的回答:“嗯。”
赵劲正在谋算天明后的战斗。他想象着:敌人的攻击开始了……自己的火力按住了敌人,战士们跳出战壕,扑向敌人。……
赵劲和李诚听见咝咝的啸声,两个人很习惯而机警地卧倒了。
一颗重迫击炮弹在他们身后爆炸了,火光冲破漆黑的夜空。
他俩顺着一条电光形交通壕,走到本团左翼的阵地前沿。
这里跳过一条小沟就是敌人阵地。
夜更深,天更黑了。有时候,一两个红绿的信号弹划破黑暗的天空,稀疏的枪声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两个黑影出现在三连的阵地上。
没有声息,人们都在竖起耳杂细听着动静。猛的,子弹在头上日——日——地飞过。风也一阵一阵地刮来。右前方远处的山沟里有微弱的狗咬声。
李诚跳在工事中和一个排长谈话。
赵劲低声问哨兵:“有动静没有?”
“敌人大概睡觉了。听,简直鱼不跳水不动!”
赵劲问:“刚才不是还打枪么?”
一个战士指着正前方说:“刚才,那边机枪打了几枪,又打了五发信号弹,还有人晃着手电乱跑。”
“好远?”
“二百多公尺。”
赵劲背着手直挺挺地站在工事上。
一个战士说:“四一号,敌人不停地瞎打。你来,站到我这个掩体里观察,”他跳出单人掩体。
“我站在这里危险,你站在这里还不是一样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