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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戡,胸脯抢前,眼睛血红,猛拍桌子,尖声呐喊:“胡说!还不至于这样严重。”五
周大勇和他的战士们,配合兄弟部队,把敌人背到绥德地区;接着,又和敌人一道返回来。一天,他们经过夜行军后,天明进入一条大沟。
周大勇迈着稳实的大步,走在部队前面。他不停地向后传:“走快!”后边的六连副指导员卫刚,派通讯员上来告诉周大勇:“前头要压着点,走得太快了俘虏们跟不上!”
周大勇扭头,看看自己身后那长溜溜的部队行列。部队行列当间是俘虏们,足有二百多名。他很乐和,来回跑了半个月,总算完成了任务。
战士们呼吸着早晨湿润的空气,消散了一夜行军的疲劳。太阳刚露头,万千山头上抹了一层淡淡的红光。天上有片片薄云彩,沟里有雾气腾起。路边的青草红花上,还滚着晶亮的水珠。布谷鸟在树上叫唤。
山头上影影绰绰走着几个老乡,吆着牛羊。牲口的铃铛“当啷当啷”地响着。老乡们像欢迎战士们似的,放开嗓子唱“信天游”。
一个男人在唱:
一杆红旗空中飘,咱们的子弟兵上来了。
一个女人接着唱:
青天蓝天蓝漾漾的天,看见咱们队伍心喜欢。
这悠扬的歌声在早晨清爽的空气里波荡,分外中听。部队行列中的陕北战士,像回答老乡似的也扯开嗓子唱:
你看我亲来我看你亲,咱们原本是一家人。
周大勇看见前头有一位老汉。他带着部队向前走去,准备请他老人家带路。
那老汉站在村边,背着手,看那被敌人烧毁的门窗,破倒的树木,破碎的家具,纺车,牛腿,鸡毛,血污,……他一句话也不说;脸上的气色很凶。像是有满肚子怒气要往外泼。
周大勇说:“老人家,请你给我们带带路,行吗?”
老汉冷冷地瞅了周大勇一眼,说:“有什么不行,我的腿又没坏!”
周大勇说:“走吧!我知道你老人家乐意帮助自己的军队。”
老汉一条胳膊直溜溜地吊着像是坏啦,走起路来颠颠跛跛的,可是看起来腰板挺硬朗。他说:“也该长个眼嘛!不论谁,你都当外人看。”
周大勇瞅瞅这老汉,偷偷地吐了吐舌头。
周大勇知道:自己主力部队在拿下蟠龙镇以后,已经转移到安塞县真武洞一带休整。他问:“到真武洞还有好远?”
老汉伸出四个指头说:“四十里顶多不少,咱们陕北就是路便宜,你大放宽心的走吧!”
这老汉,胡子和两鬓的头发都花白了。宽大的方脸,高颧骨,长长的眉毛快要盖住了他那深眼窝。虽说是个残疾人,说话声音可气刚刚的。
这位老人路过那些被敌人烧毁的村庄的时候,总要停住脚,眼珠子发直地看一阵,可是不长嘘短叹也不说话。他跟周大勇说话的时候,也不管人家是不是在听,他总是按照自己要说的一直说下去。
周大勇那尊敬人的态度跟那稳重而又知趣的说话,让这位脾气很倔的老汉喜爱起他来了。老汉有时瞅瞅周大勇,表示他对自己子弟兵很满意。他的话也比较多啦。
老汉说:“孩儿,咱们毛主席,总是把咱们老百姓挂在心上的。人家劝他过黄河,他总不去。让我说,毛主席还是到河东去安稳。炮火连天的,他老人家要是有个一差二错,咱们该指靠什么?唉!提心吊胆的,生怕咱们毛主席遇上什么凶险,天塌下来。可一阵我又谋划:毛主席真是过了河,咱们心里又空荡荡的。孩儿,我是二心不定呀!”
周大勇说:“是啊,老伯伯,战士们知道毛主席指挥全国解放战争,还和我们一道行军、打仗、淋雨,也急得什么似的。……老伯伯,你放心,咱们毛主席要留在陕北,那准有大道理。他老人家谋虑的事情,定没差错。”
老汉说:“你的话也在理。孩儿,我问你点事,你不要笑话我脑筋不开。”他瞧瞧周大勇,像是表示:孩儿,我能问你就是信任你。
“人家都说,蒋介石、胡宗南在西安开会,咱们毛主席立在咱们陕北的山上就能看见,也能听见他们说话。日子长啦,敌人也知道了。他们不开会了不说话,有什么打算就写在纸上,可是咱们毛主席一算就知道敌人的心思啦!”
周大勇笑了,说:“老乡们说这话的人可多咯。老伯伯,没有这么回事。咱们毛主席看敌人,当然是看到他骨头里去了。可是照你的说法,毛主席就成神仙啦!”
老汉冷冷地看了周大勇一眼,很不满意。他一字一板,字音咬得很重,说:“这一阵儿打仗,张口露牙都是秘密。你呀,把我当外人看,不说实话。我晓得,咱们毛主席不是凡人。白军刚占延安,毛主席就在青化砭、羊马河、蟠龙镇,划了三个圈圈。我们村里还有人亲眼看见来。那一阵,人还想不开毛主席的用意。后首一打仗,这才晓得:咱们毛主席在那里划个圈,敌人走到那里就倒楣。我问你,听说咱们毛主席又划了好些个圈,这可属实?”他的口气倔强而自信。像是,对这千真万确的事实,他并不需要从周大勇口里得到证实,只是希望知道这件事怎么发展了。
他的脸,是严肃、固执的,凝然不动的。
周大勇想解释:我军能打胜仗,那是因为凭借着伟大的毛泽东军事思想和人民群众,而不是别的。但是为什么要解释?自己听见老乡们讲说这些事情,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十次;对这朴素虔诚的信念有什么辩驳的必要呢?
周大勇回想起战争中陕北人民对自己部队的帮助,他对这老汉更产生了一种尊敬、亲切的感情。他说:“老伯伯,咱们陕北人民为了自己部队消灭敌人,什么风险的事都敢干。你知道李振德老汉吧,他,可真是一位英雄!我们部队上的政治工作机关,把他老人家的事迹,印成书教育战士哩!”
老汉说:“那值不得提。刘志丹同志领我们干了多年革命;打一九三五年到如今,共产党和毛主席又教育我们十来年。你说,老百姓就是帮助自己队伍做上一星半点事情,那还不是自己的本分!”
周大勇说:“你老人家说得好简单啊!没有李振德老人那份自我牺牲的精神,我们部队就很难取得青化砭战斗的胜利!”
老汉感动地看了周大勇一眼,说:“四十五天,咱们就接连消灭敌人三个旅。这么,敌人是支撑不长的!”
周大勇觉得老汉有意把话岔开。他说:“这,你说的对。
可是,你对李振德这位英雄的看法有问题。李振德老人活着的时候你可见过他?”
老汉说:“过去,……如今……啊,同志!李振德呀,他死不了。他舍不得咱们共产党的新世道。要是天遂人愿,他还想活百儿八十岁哩。”
嗬,话里有话。周大勇忙问:“老伯伯,按你的说法,莫非李振德老人还在世?”
老汉咽了一口唾沫,像是无意谈下去。
周大勇看这老汉神气不对劲,更疑惑了。他焦急地问:
“老伯伯,他当真在世?现在在哪里,说呀?”
老汉磨磨蹭蹭地说:“说……我说是……就是我嘛!”他又觉得没有必要这样吞吞吐吐,就摊开说:“我就是李振德!”
周大勇心里涌起了强烈的高兴、感动、惊讶的情感,可是又不太相信。他拉住李振德老人的手,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好一阵,说:“老伯伯,你真是……人家不是说你老人家跳崖殁啦?”
“李振德老英雄,在我们队列里”的消息,急速地从部队行列里传下去了。欢呼声、致敬声,像波浪一样:从前面流下去,从后边涌上来。
周大勇跟李振德老人谈了一阵,他才了解:青化砭战斗那一天,李振德老人,不给敌人做事,抱着他的孙子跳了崖。他的小孙子拴牛牺牲了。李振德老人,在当天后半夜让游击队救出来。他昏迷了几天几夜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己野战军的医院里了。
李振德老人说,他的大小子叫李玉山,以前当区长,现在带领游击队。他那死去的孙子——拴牛,就是李玉山的后代。二小子奶名叫满满,前些个日子,报名参加正规军,听说在新兵团受训,好久也没信息了。
周大勇说:“巧,可巧!老伯伯,我认得李玉山。前几天,我还见他来。他是一个可好的同志,常帮我们搞粮食、动员民伕担架;还和我们一块儿打仗。”
李振德说:“打起仗,一家人就四离五散了,亲娘老子也见不上自己的儿女。你前几天还见玉山来,我倒一个来月连他的踪影都见不上。唉!如今,一家老老小小的担子都落到我肩上啦!累得我,不能分身给公家办事!”
周大勇问:“你老人家的家,现在住在哪里?”
李振德艰难地摇头,说:“着实说,还有什么家哩!能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