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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察排长喊:“别动!敌人在冒诈哩。”
一个侦察员说:“我不动。我只想用手摸摸敌人打来的子弹,试试它的体温。”
“住口!”排长生气了。突然,他倒抽了一口冷气,轻声地说:“看!”
侦察员们揉揉眼,盯住敌人押着的老乡跟小孩。
“怪呀!敌人怎么能捉住那老乡呢?啊,兴许,那老乡就是今天拂晓给我们带路的那位老汉。”这侦察员用手敲着自己的脑壳,说:“他姓什么来?哦,对,对。他姓李。”
“去你的吧!那姓李的老大伯能落到敌人手里?他是个老革命,作战经验比我们也不少。”
“注意!”
“注意!”
侦察员们紧张地转述排长的命令。因为敌人押着老乡和小孩,向侦察员们蹲的这座山根下走来。侦察员们浑身紧缩着,仿佛他们想钻地入土。
“我真想开枪!”
“排长!糟啦!转移吧!”
“不准说话!注意保险机,不要走了火!”排长圆瞪着眼,紧咬嘴唇,盯着老乡和敌人。他的脸通红,额头上的汗珠泼拉拉的滴在地上。他跟战士们撤退是很容易的,可是身后不远的地方,就是自己的伏击部队呀。他想:“不要紧,敌人押着的那个老乡,像这里一百五十万老乡一样:不会出卖胜利,而会至死不屈。”
可是,敌人押着的老乡跟小孩,还是一直向侦察员们蹲的这座山根下走着。侦察排长把帽子向脑后一推,头上直冒热气。他声音急迫地命令:
“从左至右,一个随一个转移!”
左边第一个战士,倒退在一个垅坎下,接着第二个战士往后退。……
“停止!”排长的音调,因为高兴而有点颤抖。
原来,那位老汉和小孩领着那帮敌人,走在侦察员们蹲的这座山下时,突然向南一拐,涉过延河朝南山坡爬去了。蹲在北山坡的我军侦察员们,用望远镜观看。老乡和敌人的身影一会让山头遮了,一会又出现在更高的山头上。猛乍,那位老乡站定了,用胳膊护着孩子,回头看敌人。那帮敌人向后一退,又向前逼进几步。那老乡手抡了一下,弯下腰抱定孩子,向前纵了几步,跳下了绝崖深沟!……
几十个匪徒像是猛地发愣了。直到他们醒悟过来的时候,才乱打了一阵枪,朝崖下扔了几颗手榴弹,灰溜溜地返回来,下了山。
我军侦察员们紧握着枪,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住远方的山头。侦察排长原是坐在地上观察的。突然,他手里的镜子掉了。他胸脯一挺跪了起来,紧紧地抓住一个侦察员的胳膊,低声重复:“老乡……老乡……”就在这天吃早饭的时光,敌人三十一旅得到他们搜索部队的报告:“前边无敌踪”。这样,他们便大摇大摆地顺公路向青化砭大沟中推进。八
第一连在最前面的山堡上。营长刘元兴不停地从营指挥所打来电话,要第一连注意观察。
指导员王成德给爬在山梁背后的战士们叮咛:要把鞋子绑紧。连长周大勇把驳壳枪插在腰里的皮带上。他弯下腰,顺垅坎来回跑,告诉战士们:“手榴弹准备好!注意,不要把枪口堵上土;要沉住气,没有命令不准打枪!”
严肃紧张的空气,在阵地上流动。阵地上静得像几百年没人去过的古庙一样。
战士们有的贴住耳朵谈什么;有的蹲在垅坎下,轮流抽那最宝贵的烟头;有的紧缩着身子,抱着枪,轻轻地呼吸着。
“赶快敲打起来吧!我心里实在痒痒的不行。”
“这阵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生,只有稀里哗啦地干起来,我这心跳劲才能收煞!”
“听,听!手榴弹铮铮响,它要发表意见啦!”
突然有三架战斗机划过天空。敌人的飞机在青化砭地区绕了几个圈子,顺着山沟俯冲下来,扫射了一阵,向远方飞去。
战士们都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敌人的飞机,一直到看不见。
“注意,敌人!”这命令声很低,可是有的人听到了,有的人感觉到了。战士们因为太兴奋、紧张,心冲到喉咙门快要蹦出口。天气挺冷,可是大伙头上直冒汗。
最前面负责观察的少数战士们格外着急、兴奋,全身火辣辣的。看!上午十点钟的时光,一片黄煞煞的敌人从南朝北涌进了沟:前面是尖兵,后边是大队人马,顺公路大摇大摆地推进。山炮、迫击炮、重机枪,都在牲口上驮着。当官的骑在马上,一摇一晃地舞动马鞭子,好安逸呀,简直像游山玩水哩!骑在马上的军官,有的还往两边山上瞭望,贼头贼脑的;有的双手撑在腰里,像思谋什么;有的腰干挺得笔直,望着前方,看起来蛮威武。一溜一行的士兵,背着笨重的行囊,扛着步枪、躬起腰低垂着头走,像是累得慌。有的士兵把步枪当扁担,挑着行李。有的士兵扛着轻机枪,连枪衣也没脱。有一个士兵,枪梢一晃把当官的马惊了。那当官的调转马头,用鞭子朝那当兵的头上猛抽。……
周大勇带着几个战士,在山沿上一个隐蔽的地方观察。他那钢板似的胸脯贴在掩体的胸墙上,用两个铁一样的拳头支住下巴,紧盯着沟里的敌人。这就是胡宗南匪徒!就是这一伙土匪占领了我们党中央和毛主靠住的延安!周大勇牙咬得吱吱响,脸色通红,鼻孔扇动,眉头拧成一条绳。
敌人残暴可恨,敌人安然自在的样子更可恨!
“用刺刀挑,才解恨!”马全有的声音。
“用手榴弹,把这狗操的捣成肉饼!”马长胜答话了。
“糟糕!”李江国沉不住气了。
“留神!”王老虎命令。
宁金山怯生生的声音有点发抖:“班……班长……”周大勇猛地缩下身子,说:“不准吱声!”
原来敌人派出的侧翼搜索部队,顺着两翼的山头搜索着前进。有百十来个敌人端着冲锋枪,向“英雄部”阵地上走来了。敌人边走边射击,还叽哩哇啦地叫喊:“出来!出来!不要装蒜,我们知道你们人不多。”
周大勇看得分明:有些战士沉不住气,就要开枪。但是,在这节骨眼上,只要有人打一枪,敌人的乌龟头往回一缩,日夜期待的胜利就忽地飞去了,一切心血都白费了!可憎的敌人还是向战士们接近。……
王老虎看起来满不在意。他低下头绑鞋带子,那双手呀,可紧张地打颤。
马全有急得直流汗,他一边绑鞋带一边低声提议:“连长,敲打起来吧!”
周大勇猛摆手,低声喊:“胡说。彭总有命令:前面部队打响,我们才能打。我们是堵屁股的呀!”
马长胜不停地咽唾沫。他说:“连长,不打枪,上去用刺刀解决他。”
周大勇很凶地瞪了他一眼,说:“你不打枪敌人打嘛,一打枪就把锅砸咯!”
李江国两手在大腿上搓着,好像浑身起了风湿疙瘩,痒得撑不定:“祖宗呀!活受洋罪,心要炸了!活受洋罪,心要炸了!”
王老虎不眨眼地盯着敌人,说:“沉住气!”
一秒钟啊顶一年!
周大勇使劲地抓住自己胸前衣服,脸红彤彤的,黄豆大的汗珠顺脸泼拉拉地淌下来。
怎么办呢?敌人搜索部队离我们部队伪装的重机枪阵地,只有三百公尺……二百五十公尺……战场上所有的人都闭住气,盯着这一股敌人!这当儿,真希望像战士们摆龙门阵时说的一样,能够有什么“罩眼法”遮住敌人的眼睛。但是,不管你怎么样想,敌人还是向前走。再过半分钟不开枪就不行了。……猛然,敌人这股侧翼搜索部队,进到离重机枪阵地一百八十公尺的地方,乱打了一阵枪,又折转向我伏击部队右前方走去,而且敌人跳过一个山头,顺山梁直向北走去了。战士们都长出了一口气,阵地上有轻轻的笑声。但是因为人们太惊奇、太高兴,心跳得更凶了。这时候,只有这时候,战士们才觉着脊背上的汗水,湿透了棉衣。
战士们高兴得你挤我,我戳你,多乐和多熨贴啊!暖融融的阳光,照着神秘的战场和愉快的脸膛,照着粗壮而严肃的大炮和精干而调皮的机关枪。
王老虎那稍长的脸,因为兴奋,涨得通红。他提议:“我说,——嘿,我的棉衣像冰凌一样贴在身上!……我说,给这些敌人记一功。”
李江国说:“你们说国民党腐败不好,我看,也还不能完全那么说!”
马全有忽地转过身子问:“你放这一炮什么意思?”
李江国说:“这还用问?你看,那一群家伙,不是马马虎虎地帮助了中国革命?这不是国民党腐败的功劳吗?”
一阵不出声的笑。
王老虎擦着头上的汗,拉长声调说:“照我看,杜鲁门把他的全部家当拿出来,也把蒋介石打扮不成人样子!”
马长胜一动也不动地望着自己的胸脯,说:“癞狗扶不上墙搝!”
接着,战士们就争论,有没有“运气”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