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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中央让我们主力部队在延安东北六七十里的青化砭地区集结待命;另外,又派一小股部队朝延安西北的安塞川方向,节节后退,诱击敌人,迷惑敌人,以便我们主力部队相机打击他。看来,我们是给胡宗南把什么都安排好啦。我临走的时候,彭总对我说:敌人到延安扑一个大空,政治上不利,军事上更是什么也捞不到。但是敌人因为占领延安,一定非常狂妄骄傲,轻视我军。他们除了拿部分兵力固守延安和保护补给线以外,主力部队必然寻找我军进行决战。我们在延安西北地区诱击敌人的部队,就是要迎合敌人找我主力部队决战的心理,让敌人先到安塞县一带再扑一次空,挫挫敌人的锐气。”
那位旅政治委员说:“党中央指挥我们向东,指挥敌人向西,不仅是让敌人再次扑空挫敌人锐气,而且为了使敌人发生过失。我军以逸待劳,利用他的过失……”他左手在空中一抡,“往后的事,就看你们这些打手了。”他回头望望王家坪半山坡上那透露出灯光的窗子,说:“彭总马上就要离开延安。”
远处的炮弹爆炸声越来越近,空气在波动着。天快明啦,夜,更深也更黑啦。
通讯员们,把几匹马拉来。那位旅长扳住马鞍子,说:
“同志们,走啊!敌人右兵团的先头部队,已经进到延安以南的七里铺咯!”
干部们和通讯员们翻身上马。
那位旅长勒住马,四下里看。他看毛主席住过的枣园村,看党中央住过的杨家岭,看朱总司令住过的王家坪,看庄严的延安城。黑雾雾的,他什么也看不清,可是还要多看一看。多会再回来呢?他声音沙哑地说:“刚才从这里过去一支部队吗?对。那就是我们毛主席带领的中央机关!”
那两位干部连忙问:“什么?旅长!什么?我们党中央才离开延安?不会吧!”
“我们毛主席才离开延安?旅长……为什么?”
那位旅长喉咙里涌起激愤和沉痛。他说:“同志们……不要再问!我说不上来……走!”他双腿猛磕马肚子,马跑开了。
其他五匹马也跟上跑开了。他们,顺着毛主席和中央机关人员刚才走过的那条路,向东驰去。急奔的马蹄声,给延安城的黑夜,更添了一层紧张的战争气氛。
那六匹马跑去两个钟头以后,敌人的炮弹,就在延安城冲起黑烟柱。延安升腾起大火。这灾难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四
我军刚从山西赶来的这个纵队,在甘谷驿镇以西的山沟里,集结待命。
三月十九日断黑,团部的骑兵通讯员王少新,从前沟跑上来。他经过第一营驻地的时候,几个认识他的战士拦住问:
“少新,干什么去?”
王少新勒住马,说“到旅政治部拿报纸去!”
战士们问:“有什么消息?”
“听说敌人进了……延安……还有什么来……反正我说不上来!”
战士们脸色唰地变了,都拥到王少新跟前,问:“你这倒楣的家伙,延安到底怎么样?”
王少新又急又气,说:“真是逼住哑巴要说话。我又不是司令员,哪里会知道很多事!”
他猛扯马缰绳,双腿猛磕马肚子,马像疯了一样,顺沟飞去了。狂奔的马蹄磕碰冰冻的土地,就像磕碰着战士们的心。这偏僻的山沟,弥漫着沉重的悲痛气息!
“延安……放弃了?……”这震惊人的消息风一样快地传遍各连队。战士们都在焦灼地议论。有的战士说,这些风言风语不凭信,我们党中央和毛主席住的延安,就能松松活活让敌人占了?有的说,我们是来保卫延安的,八字没见一撇,延安就能放弃?不会,一万个不会。眨眼工夫,这个消息又传得走了样。有的战士说,敌人确实打到了延安城边,但是还没进城。有的说,有一股敌人冲进延安,又被我军反击出去了。有的说,放弃延安的消息是特务造的谣,那个特务让纵队保卫部捆起来了。……
尽管战士们按自己的想法,把这个消息作了各种各样的修改,尽管战士们坚决不相信延安会放弃,可是大伙的心上都坠上了一块大石头。第一连炊事班做的晚饭,剩了大半锅!
夜里,刮起了大风。大风吹熄了星星月亮,扯起满天黑云彩。远处传来的爆炸声,有时候很清晰,有时候又很模糊。
第一连举行军人大会。战士们在河边一个小场子里,方方整整地坐了一片。往天开会前,大伙亲亲密密挤在一块,低声地开玩笑,亲切地骂着。有的战士,还趁开会前的空子,顺便念几段自己编的“快板”、“练子嘴”。各排互相拉着唱歌子。有时候,大伙还欢迎某一个战士出来,唱一段小调呀,地方戏呀!常常在这样场合,大伙会听到全国各地的曲调跟民歌,可够热闹红火。现在呢,大伙都紧张严肃地坐着,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实在太闷气,文化教员走出队列,指挥大家唱歌子。战士们放开嗓子唱:
中国的高山峻岭一心要抬头
中国的长江大河一心要奔流
中华民族一心要独立
中国人民一心要自由
我们一心跟着毛泽东奋斗
昨天我们打垮了日寇
今天我们要消灭那美国的走狗
胜利胜利再胜利
奋斗奋斗再奋斗
战士们把这个歌子唱一遍又一遍,直到值星排长宣布开会,才煞住歌声。
第一营教导员张培站在队列旁边。周大勇靠一棵树干站着,低着头,一只手插在皮带上,一只手捂在前额上。周大勇说:“教导员!我们指导员到团政治处去开会,过一会才能回来,不等他了,你先讲吧!”
“你讲吧,我不一定讲。”
周大勇这个小伙子是性情爽快的人,着实说,他不晓得犯愁是什么味道。他平时开言动语嗓门总是宏亮的,可是目下讲话开头说了声:“同志们……”喉咙里就憋了一团东西。
他看不见战士们,听不见风吼声,也不知道自己要讲什么。停了一两分钟,直到教导员提醒他,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我军退出延安……”战士们像听到什么命令一样,哗地一齐站起来。
五六分钟的时光,讲话、听话的人,都不作声。大伙都轻轻地短促地呼吸着,像是只要有一个人开口,或有人咳嗽一声,就有什么好大的东西要猛烈爆炸。
一阵阵的大风,沉重地滚转过山头、沟渠呜呜地吼叫着。风沙漫天,天昏地暗。
猛然,一个战士打破让人耐不住的闷气,问:“我们党中央和毛主席住的延安……可真的……说呀,连长!”
会场鸦雀无声,战士们呼哧呼哧地出气,心脏孔咚孔咚地跳动像擂鼓一样响。他们都两眼发黑,脑子里轰轰作响,脚下的土地像春天的雪在溶化着。
周大勇也像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脑子里乱成一片。他觉得,好像有谁用铁锤敲着他热腾腾的心。滚热的眼泪,忽撒撒地落下来!
有人低声哭了!眨眼工夫,全场人都恸哭起来。有的战士还跺脚,抽噎着哭。眼泪滴在手上、胸脯上、冰冷的枪托上!
张培看周大勇讲不下去,他走到战士们面前。要说话,可是好一阵也说不出话。他寻思:人民解放战争打了八个多月,难道我们放弃的地方少吗?有许多战士亲眼看见自己的家乡放弃了,可是谁淌过一滴泪呢?自己参加人民军队十年开外,也没见过战士们这样哭过!……今天上午旅长把我们退出延安的意义讲得多详尽啊!是的,党中央和毛主席把一切早都规划好咯。我们主动撤出延安,诱敌深入。这样,一方面便于我们集中兵力在运动中各个歼灭敌人;一方面使西北战场成为一个战略箝制区,拖住敌人几十万机动兵力。……从全国跟西北战场的情况来看,这些办法都蛮好。是的,我军退出延安是为了保卫延安;退出延安是为了打到西安,打到南京。是的,这一股妖风是猛烈的,但是它刮不了好久。
张培一清二楚地知道我军退出延安的目的和意义,可是这一刻他和战士们一样,眼里滚着泪花子。他声音抖动地说:
“同志们,坐下!同志们,我们确实退出延安了……今天是三月十九号,我们永远会记住……”战士马长胜站起来,喊:“报告!……延安是我们的……
我们党中央和毛主席在延安住了……延安……党中央……毛主席……”他用拳头猛烈地捶打自己的胸膛,像是胸膛里有什么东西要爆炸似的。
张培抑制着自己涌动的感情,强忍住眼泪,说:“同志们,党中央安全地撤离延安。同志们放心,旅首长传达说:毛主席还继续在陕北指挥全国人民解放战争,并亲自指挥我们;毛主席和我们在一起……”二班长马全有猛地站起来,喊:“报告!教导员,我说一句话。我……我们共产党员,革命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