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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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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绽出笑来,点手招过济南城门领道:“岳英贤你来你来!今我和于大人都下场子,缺个丑儿,听人说你在杨啸亭府里下海,把胡麻子都比下去了,你来凑一角!”岳英贤平日大约见国泰一面也难,点名叫他已是受宠若惊,听了这话身上立时轻了,脚尖掂弹着直要飘起来,满脸笑掬成一朵花,说道:“这是和大中丞的缘分!丑净我都串得,嘿嘿,往日看老大人的戏,在边儿上技痒,急得拧绳搅尾巴,有葛大人在上头盖着,我怎么好毛遂……
  “行了行了……”国泰笑道:“咱们上妆去——来福儿知会院里大人们到中院去——吩咐叫天子他们预备开戏!叫厨子们预备夜宵、茶水供足了!”说罢兴致勃勃往里走,岳英贤和于易简一步不拉紧随进了中院。
  这是个三进四合院,“中院”其实就是二门里院子,国泰爱戏,盖房时就计划停当,大厅后边支柱出檐两丈许就是戏台,院子东西两厢一律游廊出檐,雨雪天气也能站人看戏,与大厅相对,北院南厢也出前檐,都用纱幕子蒙了挡住,女眷家属坐得高高的能鸟瞰全场,中间大井院一色青砖铺地足有亩许大小。比寻常大庙和会馆的戏园子地方小,戏台子却宽敞得多。此刻下面院里一个排排茶几矮椅早已摆布齐整,戏台子上叫天子白玉兰一干人都是油头粉面,指挥着众徒弟们上妆,十六支胳膊粗的蜡烛煌煌照着,乐鼓班子有的摆鼓架,有的跷足坐着调弦弄筝。天色虽苍暗下来,纱幕子后头还能绰约看见女眷们走动的影子。三个人绕至万后台上,下头官员已经鱼贯入院纷纷落座。于易简是打鼓板的,不须化城门领:类似城防司令职务妆,国泰道:“你帮着岳英贤上妆,我到后头叫我的家戏班子给我点眉。”说着去了。一时众人坐定,于易简笑着对台下团团一揖,说道:“兄弟今日掌鼓,出了破相各位多多包涵,兄弟是票友,梨园前辈多多指教!”拿着架势坐下,极认真地清清嗓子,手中象牙板“啪嗒”一声,叫天子身着女装,临时抓了个口髯戴上出场,台上台下立时一片笑声,听他唱道:杜宝黄堂,生丽娘小姐,爱踏春阳。感梦书生折柳,竟为情伤。写真留记,葬梅花道院凄凉……三年上,有梦梅柳子,于此赴高唐。果尔回生定配,赴临安取试,寇起淮阳。正把杜公围困,小姐惊惶。教柳郎行探,返遭疑激恼平章。风流况,施行正苦,报中状元郎……
  这是《牡丹亭还魂记》里的标目,帽子戏,概略述说戏本前后情节的,本来用不着唱,叫天子要等国泰化妆,出来临时凑磨,他半男半女,似净似丑又似旦,时而窈窕莲步,时而掀髯挥袖,极平常的段子,偏演唱得摇曳生姿声如金玉,底下人谁不要凑趣儿?早一片鼓掌堂彩声。叫天子在台上一闪眼见国泰从后院出来,一个大翻转身,不知是个什么手法,口髯已经没了,头上已裹了网巾,两道扫帚眉下一双三角眼,颧骨上还多了一颗蚕豆大的滴泪痣——只一眨眼功夫已变成活脱脱一个老丑媒婆,众人一个错愕,齐声大叫一声“好!”那老旦借机发抖,连念白带唱道,“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原来是修罗天女下尘寰,不提防沈鱼落雁鸟惊渲,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好教我老婆子丑得没处站。”他指定了后头“——那不是国大中丞来到了梨园?”
  众人大张着口呆着眼正看,见这一指,蓦地偏向东轩,果见国泰纤腰绣裙鸦垂青丝,满头插戴首饰行头,脚穿撒花合欢鞋子,一身杜丽娘扮相,已经走到台角,见众人发愣,壮丽娘嫣然一笑,袅袅婷婷至台中央对众敛衽一礼,捏台腔儿羞答答说道:“列位老兄,平日受礼多有怠慢,奴奴今日还礼了……”众人听了立时又是一阵轰笑叫妙。那国泰又蹲了两福。转脸向于易简一点头,“伊呀——”轻声一吁,顿时满院肃然。于易简见他叫板,一头催白玉兰:“你是丫头,还不跟上去?”手中一摇牙版道:“叫《绵搭絮》!”顿时生萧丝弦之音盈庭绕梁。国泰倩身莲步,随乐唱道:雨香云片,缠到梦儿边。无奈高堂,唤醒纱窗睡不便。泼新鲜,冷汗黏煎。闪的俺心悠步颤,意软鬓偏。不争多费神情,坐起谁忺则待去眠……
  白玉兰忙道:“小姐,熏了被窝睡罢!”国泰慵懒舒袖接着唱:困春心,游意倦,也不索香熏绣被眠——天啊——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余音犹自绕梁,略静一刻,满台上下爆出一阵骤雨般鼓掌声夹着堂彩声。白玉兰扶着国泰下来,叫天子早端着茶迎上来,笑道:“爷没唱戏,要真下海,还有我们的饭吃么?”国泰对着扮成老道姑的岳英贤道:“你去,去念白一通逗乐子。”
  岳英贤忙笑着稽首称是,重重咳嗽一声出了台,暗着嗓子游步唱一段《风入松》,先念四句唐诗:紫府空歌碧落寒,竹不如山不敢安,长恨人心不如石,每逢佳处便开看。
  接着便念道:贫道紫阳官石仙姑是也。俗家原不姓石,只因生为石女,为人所弃,故号石姑——他嘴这么一歪,众人已是笑了,岳英贤一脸无奈,又道:思想起来要还俗,百家姓上有俺一家,论出身,千字文中有俺数句。天呐,非是俺求古寻论,恰正是史鱼秉直,俺因何住在这楼观飞惊,打扮的劳谦谨勑?……大便处似圆莽抽条,小便处也渠荷滴疠,只那些儿正好叉着口钜野洞庭——他伸出两个指头叉得开大了,摇头皱眉提裙促步:俺娘说,你内才儿虽然守真志满,外像儿毛施淑姿,是人家有个上和下睦,偏你石二姐没个夫唱妇随?便请了个有口齿的媒人信使可复,许了个大鼻子的女婿器欲难量!
  ……台下一片哄笑声中,国泰坐在于易简身边的戏箱上,一边装着看戏,对于易简道:“今儿我接见了泰安县,卢见曾不但有四顷多地的产业在他县,还买了一处花园子,四至地角都下了木钉,原要起造房屋的。大约听到什么风声吧,又停工了。”他放低了声音几乎用耳语轻声说着,于易简呆看着岳英贤浑身解数在台上诉说“石女”的苦楚,边听说话便点头,小声回道:“……还要防他转移,要给泰安县交待磁实了。他送来片子,今晚就寄出去……”说着,台下又一阵阵哄笑声起,原来岳英贤说到了石女和新郎在洞房里嬲戏情事:早是二更时分,新郎紧上来了。被窝儿盖此身发,灯影里退尽了这几件乃服衣裳。天啊,瞧了他那驴骡犊特,教俺好一气悚惧恐惶……他则得阳台上云腾致雨,怎生巫峡内露结为霜?他一时摸不出路数儿,道是怎的?快取亮来!侧着脑要在通广内,踣着眼在蓝苟象床,恼的他气不分的嘴唠叨后久密勿,累的他凿不穿皮混炖的天地玄黄……
  他在台上一会儿扮新郎,时而情热欲焰炽腾,一副猴急相,时而又满脸焦的诧异,无可奈何地手扎足舞,转眼问又变成了新娘,故作羞涩,满脸娇媚偏袖暗笑。连比划带说白说得唾沫四溅,台下这一大群官儿都被他逗得前仰后合笑不可遏。于易简二人也看住了,笑着对国泰道:“岳英贤这家伙,我听他在文庙给学生讲书,一本正经的个硕儒,怎么竟是一肚皮的腌臜戏!”
  正热闹不堪间,那个叫白玉兰的旦儿从对面台角斜穿过来,国泰以为她来叫场子,忙笑道:“还不该我呢!”白玉兰瞥一眼台下,对他耳语道:“来福儿在堂角子那儿等着呢!有要紧事回你。”国泰笑道:“这会子有屁的要紧事——你问问他什么事?”白玉兰说道:“他脸上气色不好,只说急等见你,说是什么刘大人来了……”国泰不等话说完已站起身来,也不顾穿着杜丽娘的行头,大步就穿台出去。
  于易简略一慌神,便知东窗事发大变在即,头“嗡”地一响涨得老大,眼前一切立时都变得模糊一团,台上这样异样动静,台下官员立刻“瞧科”。有的凝神注目,有的交头接耳叽叽哝哝,有的伸脖子转项探窥情势,有机警的已试着离座寻茅厕解手。只有岳英贤入了戏,兀自毫无知觉说白得起劲:“哎哟……对面儿做的个女幕贞洁,转腰儿倒做了男效才良……”说着说着他也怔了,支着丁字步儿一手举着拂尘僵立在台上,原来台下已经大乱,所有的观众官员都站起了身,灯笼火烛下映得人人面色恐怖,目光的的如贼,有的惊慌四顾,有的呼朋叫友,有的在灯影里乱窜,像被戳了一杆子的蜂窝,又似一群没头蝇子嗡嗡叫着乱搅……一片无秩序搅动间,从东壁闪进一个玉品顶戴的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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