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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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淌过,有几个能把持得象颜渊、曾参,又有几个男人象柳下惠,坐怀不乱呢?来,喝酒——管它呢!岂不闻‘沧浪之水清,可以濯吾头;沧浪之水浊,可以濯吾足’?来……”
  轿子晃了一下,前头的骡子似乎遇到甚么坎儿,猛地站住,后头的骡子不知道,努劲一拱,杯子里的酒都溅了出来,马二侉子一愣,挑起毡帘伸头出去笑骂道:“日你们奶奶的!骡子怎么赶的?”窦光鼐侧转身擦去玻璃上的水渍看时,两三个骡夫已经到了轿前,正在搬弄甚么东西。马二侉子的长随早已过来回话,抹着一头一脸的雪水,说道:“回爷的话,这里冻倒了一个,雪已经盖住了。幸亏是骡轿,要是车轿,齐腰儿就截过去了……这人也真是的,别人都是爬道边儿卧着,他就这么直撅撅横到当路车辙里……”马二侉子没等他说完,搴帘便跳下了轿。窦光候也就随着下来。
  在轿中隔玻璃瞧着,外间飞花如绒似絮飒然而落,出来便知里外寒温世界迥异。二人暖轿酌酒,热身子下轿,一阵寒风扑面而来,轿顶的雪团裹进脖项中,都是一个周身哆嗦的噤儿。马二侉子眯着眼,看看远山近廓,湖河港汊俱都是白得刺眼的冰雪世界,街衢村庄蒙在雪幕中,绰绰约约朦朦胧胧景物都不甚清晰,不由的说了声“好冷天儿——”,因见窦光鼐已俯身察看那冻殍,淌雪过来,一头问道:“这怎么料理?——您甭瞧了,这我见得多了,至少过去六个时辰了——可怜见的,才二十岁出头呢!”
  “这附近不知有没有庙?”窦光鼐无望地松开尸体的胳膊,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把他寄厝到庙里,再知会鱼太尊,由他安置就是了。”“如今扬州大庙都装修一新,要预备着御驾临幸。”马二侉子道,“那些和尚们未必有这份慈悲心,收这些死尸有碍观瞻……只可是土地山神庙、马王庙十王庙之类的杂庙野观,才可寄托这些冻饿殍尸的。”傍边一个骡夫笑道:“大人们好心肠的。象我们乡里,这种天气出门跑生意,一天遇上三五个不稀奇!——这里驿道上了北坡,有座废了的五通祠,有的是空房子。爷们这里稍候一会子,小的们撮弄着抬他进去,出来咱们接着送爷门游玩。”
  马二侉子唾了一口,笑叹道:“踏雪寻胜来着,谁知碰上雪里埋尸——败了兴了。”窦光鼐笑道:“你这是富贵轿,坐这轿冲雪赏景,很有点焚琴煮鹤的味道——这五通祠虽是淫祠,地方儿选得不俗,左倚蜀岗余脉,右临瘦西湖岸,艳阳春日来游,怕不也是醉人去处?——”他突然眼一亮,指着五通祠西边颓墙说道:“你看那一带梅!”说着一提袍角,踩着道旁松软的雪便登上去。马二侉子随后跟了过来。几个骡夫将死尸搭在毛驴背上,架头扶脚的,却是循着道儿向西,又向北踅,趔趄踉跄逶迄径往五通祠。
  这是很大的一个院落,正殿和山门遭过火焚,已经几乎被夷为平地,七楹殿基下,齐整排列十二个栳栳大的雪堆,圆圆的,象发酵了的雪馒头,残存的东壁被烟火熏得黛黑,金翠交错的壁画依稀彷佛。由正殿入庙,庙后的影壁也已倾圯,空落落的大院鸦没雀静,两排厢房倒几乎完整无损,东厢北头几间房似乎还住得有人。连窗纸都糊得严严实实。空旷寂寥中微微闻得人语之声。西厢南头五六间房却是烧残了的,残檩断檐纷杂错落,都落了许厚的雪盖。袅袅风中满院流雪回荡,给人一种空寂落寞的弃世之情,只有院心那个硕大无朋的焚香石槽,槽北矗着人来高黑黝黝的破烂铁鼎,仿佛在向人诉说着这里当年的繁华。
  马二侉子的眼神却是不好,似乎是今日我们所谓的色盲了,进了庙,还是看不清西垣下一丛丛的茂梅,一边跟着窦光鼐走,嗅着清芬寒冽的梅香,一边问:“哪里有梅?梅在哪里——我怎么就瞧不见呢?”
  “这不是的么?”窦光鼐见他瞎张望,不禁好笑,俯身折了一枝递过来,说道:“你和我一个表兄一样,辨不出颜色妍艳。大家分苹果吃,他专捡又青又酸的取……”马二侉子这才留心自己脚下,短垣顺墙向北,莽丛丛灰蒙蒙一片齐项来高都是梅树,接过花枝在鼻子旁贪婪地嗅着,做怪脸儿笑道:“我还不至于全然不辨颜色。梅花是白的,雪也是白的,就看混了——”话没说完,窦光鼐已笑得跌脚,劈手夺过梅枝说道:“这是‘白’梅么?西子无盐①都要你搅得一塌糊涂了!”他用手轻轻抚着,那梅枝权分两条,似蟠螭又如僵蚓,绵延直伸出三尺余,胭脂似的花朵上,没有绽开的蓓蕾上,都挂着蜡霜,风雪里瓣芯挺铮寒香袭人,看去倍觉精神。
  ①无盐:春秋著名丑女。
  马二侉子见他忽然沉吟,笑道:“兰卿风雅士,必定有诗了。”窦光鼐苦笑了一下,略一顿吟道:敛芬甘寂寞,持洁矜哀红;沁香不媚雪,昂藏对东风。
  马二侉子听着点头,叹道:“足见风节。难为这句‘持洁矜哀红’!——嗯……不过‘昂藏’二字盛气了些,梅花是女儿情态,不如用‘含愁对东风’好些。”窦光鼐道:“‘昂藏’辞气是霸道了些。说的是。景随意转,这会子没有愁,不能强说愁,倒不如‘一笑对东风’,显得大方从容些。”马二侉子道:“我是胡说八道,哪里懂甚么诗?上年和纪晓岚公喝酒,他说古今咏梅的诗都做滥了,最不易出新意的。还代桃花骂梅花,甚么‘竹君子、松大夫、梅花何独无称呼’,还有‘家家梅香都是奴’甚么的,逗得我们好一阵笑!”窦光鼐笑道:“他那是调侃。此人最爱唐突亚子刻画无盐,满口都是胡说八道。”
  说话间几个骡夫已经安置好死尸,搓雪洗手说笑着过来。窦光鼐看院中脚迹,便知是送到西厢屋里去了,因问道:“没有惊动这里住着的人吧?”轿夫头儿陪笑道:“这又不是赁出去的房子,谁管谁呢?东厢里有人探头儿看了看,没说话又掩了门。”窦光鼐还要问时,忽然听得庙外来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象是后边有人追赶,有人大声吃喝:“臭屍做的——野丫头,站住!你不想活了——操你姥姥的!哪里跑?”
  几个人都是一愣,转瞬间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孩子连跌带窜奔上庙阶,年纪只可在十二三岁,这样冷透骨髓的天儿,只穿一件破烂流丢的青布大褂,腿上裹脚也散了,拖着一条玄色带子拧着小脚伶伶丁丁飞奔上来,连鞋子也跑飞了一只。她跑到庙碑旁,煞白着脸张惶四顾,走投无路情急间,一眼嘘见东厢北首,五通祠原来住持房子旁边的汲水井,黑洞洞的井口在雪地里格外显眼,犹豫了一下,冲步趋去,不防脚带拖在身后,缠在一根断檩钉子上,只一拽,“嗤”地一个马爬,直滑出丈许来远!
  这一来连东厢里住的人也惊动了,窦光鼐、马二侉子急赶上来要扶那女孩子时,东厢北房草帘一动,冲出两个叫化子打扮的少年,都是笑嘻嘻地,不由分说架起那姑娘便进了屋,便听屋里有人喊:“给她找一身干棉袍——对,先用被子裹着——这天气怎么就穿得跑解马似的呢一一把热水给她洗把脸!”却是一口道地京腔,公子哥儿吩咐下人口吻。
  这时分还会有北京来的叫化子?窦光鼐和马二侉子都是一愣。诧异着退到大铁鼎旁边静观。
  那群追赶姑娘的人已拥进庙里,约莫有十二三个,都是庄丁模样,衣色却甚杂,个个都是截衫棉袄短打扮,口里呼呼直喘白气。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年汉子瞟了马窦二人一眼,冲着屋里吼道:“死丫头,识相点,快出来!”几个庄丁也七嘴八舌呼喊叫骂,口气却甚是轻桃:“出来吧,王老五要急煞了!”
  “要你坐花轿,当新娘子,你紧着往井里跳甚么?真个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
  “到底是大家子调教出来的妞儿,还害臊呢!”
  “这丫头是水灵,怨不得老五上火,把那二分茶山子都盘给葛二少赎她出来——”
  “大家子的丫头都出落得这般标致——比葛二奶奶瞧着还俊十倍呢——不知人家小姐长甚么模样?”
  “那定必是沉鱼落雁之容,羞花闭月之貌了!”
  “嘴脸!看几出戏,你就成斯文先生了!”
  夹七夹八纷纷议论中,王老五又大声喝道:“屋里人听着,快放人!不然老子要闯进去了!”
  “是谁在这里撒野?”
  草帘子一动,一个少年闪身出来,却也是乞丐装束,年纪约在十四五间,个头已是成人高低,脚下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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