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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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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省了多少担惊受怕!因就在黄河渡口转悠,因客船价高,就趁了一艘盐船——官盐船只再没个水上打劫的,艄公只收了二钱银子便答应送他到开封。
  船很大,但前舱后舱都堆着盐包,里边只有两个铺,供两个艄公轮流歇息。前舱留着一片空地,是艄公造饭的地方,仅可容两三个人转侧挪动,加添上海兰察,两铺三人轮流睡,倒也将就宽裕。不料船过郑州花园口,又挤上来四个人,两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一个年轻少妇还带着个三四岁的孩子!
  这一来就热闹了。艄公们把舱里盐包挪了又挪,摆了又摆,总算给这五个乘客腾出了地方,用盐包摆两排座儿。那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和妇女挤在一边,这边海兰察坐了少妇的错对面。偏是那小把戏不安生,一会要吃要喝、要撤尿拉屎,又搂着妈妈闹着要“吃奶”,弄得少妇劝不拢哄不住,舱里舱外来回张忙,有时恼上来,照屁股“啪啪”几巴掌,打得那个叫“狗蛋”的叽哇大哭大叫。老头们乡里人,不在乎,只眯着眼打盹儿,海兰察一肚皮心事,孩子闹大人嚷,脸上便带上阴沉。咬着嘴唇靠着盐包仰脸不睬人。那少妇见他这般大样,除了照料孩子,偶尔和两个老汉搭汕几句家常,也不理他。
  偏是狗蛋儿十分活泼,好像第一次坐船,处处新鲜。妈妈不许他到舱外,他就在盐包上爬上爬下,一会儿掀开篷布看外头景致,指着岸上说:“妈,那山上有座塔!”一会儿又说:“这座庙还不如姥姥家门口那座呢!”一会儿又下来在舱板下人腿间钻,捡起一段炭问:“妈,这是啥子?”少妇只笑着解说:“这是做墨用的细炭,这船运过炭,掉的渣儿……乖乖的,来妈怀里,地下脏,又没处洗……”狗蛋儿爬出来,已是变得乌眉灶眼,睁着黑豆一样的眼看看这个人,又瞧瞧那个人,忽然扑到海兰察膝上,摇着他膝盖喊,“爹!爹!——”
  他喊出“爹”来,满船人都先是一愣,两个老人嘴角肌肉抽了一下,又绷住了,船头艄公却忍不住“扑嗤”一声笑出来。海兰察一下子直起身子,却见狗蛋儿一脸稚气,虎灵灵一双眼望着自己,十分可爱,抚了一下他的总角小撅儿辫,一笑说道:“毛头小子,认错人了,我——”
  “他不是你爹,不记得你爹死了?”那少妇早羞得脸红到耳根上,一把拽过狗蛋儿,在他脑门子上顶了一指头,咬牙说道:“再胡说,丢你外头黄河里去!”
  这一闹,满船人的目光都聚拢过来,海兰察和少妇更不好意思的,都别转了脸。一时,船上人俱各无话,只听得外边黄河涛声无休无止的闷啸和咯吱咯吱单调枯燥的摇橹声。但狗蛋儿还是个人事不知的吃屎娃娃,也不懂“丢到黄河里”是什么意思,只安生了一刻,就脱开妈妈的手,这次却是直奔海兰察,仰着脸又极响亮地喊道:“爹!”
  那少妇见众人又笑,脸上更挂不住,一把拖了儿子过来,狠歹歹点着他鼻子,说道:“死冤孽!丢人现眼不拣地方儿——”她瞟了海兰察一眼,又道:“他不是你爹!——你爹有那么大耳朵么?”但狗蛋儿看来是平日娇惯到顶儿了,根本不在乎妈妈脸拉得多长,也听不出话里恶骂的意思,见众人都笑,越发起兴头。一个冷不防又跑到海兰察怀里,连叫:“爹,爹——就是我爹!”海兰察生性佻脱,出了名的精明伶俐人,嘴头儿上从不吃亏的,听那女人骂自己“耳朵大”,正想着无法递口儿,遂拍拍狗蛋儿头,笑道:“孩子,我真不是你爹,听妈妈话啊——去吧,我也没你爹那么嘴长——是吧?”
  这一来众人再遏不住,两个艄公一个掌橹一个撑篙,几乎笑得家伙脱手,两个老头捶胸打背,吭吭地咳着笑。那妇人紫涨了脸,拉过狗蛋儿僻僻啪啪在屁股上揍了几掌,眼中已是迸出泪花,骂道:“都是平日惯的你了!越是没意思的话越说得兴头,越是厚脸皮没廉耻的人越爱亲近——看我不打死你!”那狗蛋儿挨这狠几巴掌,直着嗓子“哇”地一声号陶大哭起来。
  “这位大姐,”海兰察起先还想劝,要笑又笑不出,听到骂及自己,忍了忍还是憋不住,皱着眉头道:“凭你良心说,今个这事怨我么?我怎么厚脸皮、没廉耻了?”“你就是!你干嘛说我男人嘴长?”
  “我耳朵很大么?——是你先骂人的!”
  “你耳朵就是比我死鬼男人大!”
  “没比过。”海兰察嘻地一笑,“你说大就大,不过我想着你男人耳朵小,嘴自然长些,这才扯得平些——”
  “街痞子,无赖!”
  两个老汉见二人吵起来,忙都分说解劝,一个说“都是出门在外的人,挤在一条船上也是缘分,小孩子无心话头儿,你们都是大人,计较这些作什么?下了船又各奔东西了。”年老一点的看样子读过点书,说道:“同舟共济嘛!你这位先生也真是的。她是女人,孤儿寡母的,面子当然要紧,就不能让一让?小心着口孽!”他看了一眼少妇。“——要遭报应的!”好容易地劝住了,那女的仍觉气恨难当,抱紧了孩子,说道:“没皮脸天杀的!嚎你娘的什么丧?睡!”
  喧闹一阵,船上又平静下来。海兰察脸上瘪笑,想想自己一个将军,落到这一步,挤这么一条船,还受女人的气,又不知前程吉凶如何,心里觉得好不是滋味。因思量着,不由得又苦中作乐,在舱板中抠出一根炭条,瞟一眼那妇人,在手心里画一笔,再瞟一眼,又画一笔……
  那少妇也是落难之人,到洛阳借钱还债投亲不着,一般的满腹无名。刚和海兰察闹这一场,她尚自一肚子五味不和,眼见这个嬉皮笑脸的家伙看着自己一笔一笔在手心里画,登时又气得浑身乱颤,从孩子身下抽出手来,“啪”的朝海兰察就是一记清脆的耳光!
  船上立时又热闹起来,两个老者惊愕地看着这对年轻人,不知又出了什么事,艄公也把船定住了,伸头进舱问道:“你们是怎么了,没完了么?”一个老者也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已经和息了,怎么凭空伸手就打人——女人家,怎么这么泼?”海兰察血阵里滚出来的人,哪里在乎她这一掌,只是寻开心,捂着左颊,仍是似笑不笑,说道:“是呀!方才说我‘无赖’,你这不是泼妇么?”
  “你在手心里画的什么?”那少妇朝指指定海兰察,“——他画我!”
  “我没画你!”
  “你画我!”
  “我没画你!”
  “你敢伸出手叫大家看看?”
  “我不伸手。手是我自己的,伸不伸由我!”
  于是两个被耨恼得极不耐烦的老人又忙着和解,说了这个劝那个,那女人只是不依。船艄公道:“黄河上行船最讲究个祥和平安,你们前世无仇今世无冤,这么闹算怎么回事——你既没画她,伸出手给她看看不就结了!”
  “我画的我自己。”海兰察笑着伸出手掌。众人一看,竟画的是个猪头!海兰察在众人笑声中兀自解说:“——这是你么?——你看,这猪耳朵多大,嘴多短……”那女人又气又羞又恨又无话可说,脸色雪白,怄了一会,“呜”地一声抱头大哭,口中含混不清诉说着“……我好命苦……走一处受一处人欺侮……老天爷你就睁不开眼……”夹着还有些别的话,却任谁也听不清楚,众人不知她为什么哭得这样凄惶,不禁面面相觑,都嗔怒地看着海兰察。
  海兰察这才意识到自己恶作剧过了头,后头这苦中作乐“乐”得实在太没意思。怔着想了想,对那妇人道:“我是落难人,心里不痛快,穷开心。伤了大姐你了。我给你陪不是,你别介意了,我真的不是歹人。”那女子含糊不清不知说了句什么,也就慢慢止住了哭。
  这一路水路,两个人没有再闹,却也没有说话,直到过了开封。两个老汉接着坐船到清江。海兰察和那少妇都下了船,各自走路。这里是黄运交汇处,因黄河水位高,向南向北都是顺流。但几经黄水泛滥,正经码头早已东移徐州。开封一带通运河的其实是通济渠北口,也都淤得漫漶不堪。真正要坐船,得到开封城东北四里地左右的石牛桥,离着他们下船渡口还有十几里地沙滩。海兰察走了一段,已是热得汗流泱背,回头看时,那少妇也在跟着。她背上背着狗蛋儿,臂上还挽挎着个大包袱,火辣辣的毒日头,焦麦炸豆儿的天气,又是一双小脚,在沙滩上一拧一拧地踽踽跋涉,时时放下包袱,到潦水滩跟前捧水喂孩子,又自己喝。海兰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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