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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华刺史夫妇同三个女婿,一路上轩轩昂昂,逢府过县的官儿都来迎接,送下程、请酒、换夫马,好生兴头。一日到了扬州,蒋青岩恐怕耽误了时日,分付船家不要声张,将船悄悄过了扬州,并不令袁太守知道。直到六月下旬,才到杭州。那杭州的大小官员,都来接见过了。蒋青岩、张澄江、顾跃仙三人都要留华刺史盘桓几日,华刺史道:“贤婿们荣归,少不得要谒庙祭祖、各官来拜贺及竖旗送扁,一切事务烦冗。料没工夫盘桓;且老夫出门日久,小女们在家悬望。等三位公事完毕到寒舍之日,那时盘桓的日子正多,老夫明早定要渡江。”蒋青岩道:“既然岳父不肯少住,小婿也不敢强留,但明日渡江,必须换船,岳父岳母今夜何不移到合下,草榻一宵,明早起来未迟。”华刺史道:“这却使得,老夫正有一言要与贤婿商议。那柳碧烟本当就此送归贤婿,念他与老夫有恩,老夫意欲带他同到寒舍,待小女完婚之日,一同花烛,以见老夫报德之意,不知贤婿意下如何?”蒋青岩道:“岳父之言最是,世间从无先妾后妻之礼。”张澄江和顾跃仙也道华刺史此举极妥。当日华刺史将行李搬到蒋青岩宅中,张澄江和顾跃仙各自先入城去,看过母亲,从新到湖上来,陪华刺史夜饮。饮酒中间,蒋青岩等三人同问道:“敢请岳父,不知小姐们该在何时到府,求岳父见教。”华刺史道:“眼下天气炎热,路上难行,八月初旬相候便了。此番贤婿们若到山中,竟到小园居住,不必更寻下处。”三人应诺,直饮到三更方止。次早,华刺史起身渡江,三个女婿全副职事,三乘大轿,送华刺史夫妇上了渡船。作别而回,各自去料理公事不题。
却说华刺史夫妇,行不数日,到了家中。三位小姐接住,悲喜交集,一家大小欢喜非常。三位小姐拜见已毕,华夫人背后走过一位美人来,向三位小姐见礼,三位小姐一齐惊讶,不知这美人是谁,只道是华刺史新讨的姐妾。三位小姐同看着华夫人,不知该怎生行礼。华夫人会意,说道:“孩儿,这是你我的恩人柳碧烟,行宾客之礼便了。”三位小姐依言,和碧烟平拜了几拜,韩香也来见礼。华夫人向三个女儿笑道:“孩儿恭喜,你们是浩命夫人了。”说罢又扯柔玉小姐到一边,将碧烟代他到杨素府中作侍儿,解了一家祸事,后来杨素因蒋青岩中了状元,将碧烟送还,及向日碧烟在舟中曾与蒋青岩订盟,情愿为妾的一节话,向柔玉小姐细述一遍。柔玉小姐喜道:“原来向日托名救我们的,便是此人,他与我家有这等大恩,孩儿礼让他为正,但不知他多少年纪了?”华夫人道:“他与你同庚,小你两月。”柔玉小姐道:“如此,是孩儿的妹子行了。”华夫人又指着柔玉小姐向碧烟道:“这是我柔玉孩儿,你和他两人极皆亲热,从此你两人便同房歇息吧。”碧烟闻言,从新向柔玉小姐一拜,道:“贱妾无状,望小姐宽容。”柔玉小姐忙忙答拜,道:“妾受妹妹大恩,恨无以报,何出此言。”韩香在旁,看着碧烟和三位小姐容颜争美,宛如一母所生,心下想道:“蒋官人好造化也,既中了状元,又得了这样一妻一妾,真个占尽人间美事。”
当夜碧烟果同柔玉小姐一房安歇,柔玉小姐和碧烟坐在灯下,细细问其根源,方知碧烟是执金吾的小姐,又见他言语有章,举止端雅,心下甚是爱他、敬他。碧烟因向日在舟中曾闻蒋青岩道柔玉小姐之才,今见房中奇书满架,卷轴成堆,想青岩所言不差,因问道:“妾闻小姐学同班女,才过文姬,今幸得侍左右,敢求佳作见教一二。”柔玉小姐道:“闺中人偶识数字,绝无佳作可观,妹妹想多吟咏,幸以教我。”彼此谦了一会,忽见韩香走来,见他二人彼此要请教,笑道:“小姐你也瞒不得碧娘,碧娘也瞒不得你,终究是要看见的。小姐何不先拿出几首来与碧娘看,碧娘自然要拿出来与小姐看。”柔玉小姐道:“实无甚著作,止有前日赠你弹琵琶的四首还有稿,待我取来请教便了。”说着便起身去取来,递与碧烟。碧烟展看一回,连声赞叹道:“诗既清新,字复劲秀,真女中曹、刘也,贱妾当北面事之矣。”韩香道:“碧娘,你此时却推脱不去了,快将诗来。”碧烟笑道:“俗语云:丑媳妇少不得要见公婆。但我无囊筐,偶作一二首,都忘却了,只有扫雪涛二首还记得,待妾写出,请小姐涂抹。”韩香便去取了一张笺纸,送与碧烟。碧烟接在手中,抬起笔来,中锋悬腕,将两首扫雪诗写了,双手递与柔玉小姐观看。柔玉小姐细看,那诗意凄然,字法妩媚,十分敬服,道:“妹妹此诗,语意精深,惨人心目,直可与《明妃出塞曲》并传,妾当远拜下风。”彼此谈至三鼓,方才就枕。从此,柔玉小姐和碧烟两人亲爱非常,就如同娘共乳的一般,行坐不离,唱酬不暇,便有好茶好香,也要两人同赏,真是日中管、鲍,妆台快友。便是那掌珠、步莲二位小姐,也如碧烟甚是亲密。
话休烦琐,再说华刺史自到家中,便忙忙替三个女儿备办嫁妆,上自金银翡翠,下至箱柜、桌椅、器皿等项,无一件不出奇出色。独有柔玉小姐的,是一正一付。到八月初头,诸事已备,华刺史和夫人商议道:“我两个老人家单生这三个女儿,若个个都嫁出去,岂不寂寞杀了!若都要留在此间,那张家、顾家还有母亲,料他未必依从。只有蒋家侄儿无父母之累,一定要留他在此,替我支持家事,养生送老,便是张家、顾家两个女婿要带女儿口去,也要须住三年两载,如此方可。”华夫人道:“妾身也是这般见识,正与老爷相合。待他三人来时,须说过在先,只恐老爷不便当面讲得。”华刺史道:“这也容易,他三人来时,我约山中的那田老儿来,托他转说便了。于今还有一事,三个女儿身边,每人只有一个丫头,必得成双才好随嫁。”夫人道:“妾连日也思量此事,只恐此时没处寻买,便买得也未必中他三人之用。我房中除了韩香,其余的五个丫头,捡三个好些送与他三人便了。”华刺史道:“此说到也极妥,吉期已近,今日是个好日子,便唤过众丫头来,我两人捡选一捡选,送与三个女儿吧。”夫人闻言,忙唤过自己的五个丫头来,华刺史捡了生香送与柔玉小姐,伴绣送与掌珠小姐,紫骛送与步莲小姐,当下着一个养娘分头送到小姐房中去。不一会,那送伴绣和紫鸾去的养娘都回来,道:“二小姐、三小姐都收了。”只有送生香与柔玉小姐的养娘去了半晌,仍旧同生香走来,回覆道:“大小姐不收。”华刺史夫妇都不知女儿为甚缘故,两人商议道:“想是柔玉孩儿不喜生香,此外却没有好的,怎生处治?”华刺史悄悄向华夫人道:“不然,将韩香送与他吧。”华夫人道:“这也使得,只恐韩香到未必肯做随房的丫头,待我去问他看。”此时韩香正在跟前,华夫人便叫他过来,问道:“大小姐吉期在迩,随嫁无人,适才将生香送与他,他又不要,我想大小姐平日最爱你,我意欲将你与他,教他异日还替你寻一个好人家打发你,不知你肯去否?”韩香闻言,正合其意,心中十分欢喜,连忙答应道:“贱婢蒙老爷和夫人大恩,恨无可报,一向又承大小姐相爱,与众不同。贱婢连日也因大小姐将嫁,正难割舍,亦有此心,不敢禀知老爷和夫人。今日既蒙分付,敢不依从。”华刺史夫妇见韩香心肯,两人甚喜,从新将韩香送与柔玉小姐,却将生香送与碧烟。柔玉小姐果然收了,且是甚喜,碧烟也收了生香,出来谢了华刺史夫妇。华刺史夫妇见柔玉小姐收了韩香,方才心安。只有韩香,此时心中的欢喜,更觉不同,正是:
往日相思今已遂,天从人愿喜非常。
华刺史又出去分付院子,将后园的绾春楼打扫洁净,都用绛纱裱褙齐整,做柔玉小姐的洞房;将东书院收拾,做掌珠小姐的洞房;将西边的待月轩收拾,做步莲小姐的洞房,都是华刺史亲自监看,细细收拾得象锦窝绣窟一般。刚刚收拾完备,蒋青岩、张澄江、顾跃仙三人一齐到了,这番来比前番大不相同,不但他三家的主人是翰林体统,便是那些家人、院子,一个个鲜衣骏马,公然大叔的形状。往时称主人做相公,于今都改称老爷了。华刺史见三个女婿到了,忙请到后园,一起住下。当夜大开筵宴,尽醉而散,次日,华刺史因自己有事,着院子去请了这山中的几位老友来相陪,其中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