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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啊。”
“我听说,洋教徒是这样。我正在想,索性我也这般好了。”
宗薰脸上浮现困惑之色,旋又消失。他已经敏感地察觉到,淀夫人话中有话。
“呵呵。你不用做出那副怪样子。听说有人到处散播谣言,说我为神社寺院捐赠,是为了秀赖,企图镇服江户。若一心信奉天主,便不会被人怀疑了。你老实说,我应怎生做才是?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淀夫人最终巧妙地将两个问题变为一个问题,一脸轻松地对宗薰笑道,但话却没那么轻松。
宗薰不由心中火起,沉默不语。
宗薰今日来,本只想问候,并不打算涉及政事,可淀夫人心中却是另有想法。她横下一条心,似要与人商量她是否应信洋教,实则为了释家康疑心,终止对寺院神社的一切修缮捐赠。宗薰从中感觉不到真正的信奉之意,相反,却感到她对自己抱有反感和怀疑。想到这些,宗薰也想表明自己的看法。当然,若秀吉公在世,宗薰不会如此。那时若被误解,便会遭到如利休居士一般的厄运,但现在大坂城主已无此实力。
“夫人问得好,可夫人的话却似有误会。”
“误会?”
“夫人说……镇服江户的祈愿?”
“正是。不是说江户在流传着这等传闻吗?”
“不,小人去江户也有一些日子了,并未听人说起过这事。到底是谁对夫人说有这样的传闻,恐是故意破坏江户和大坂的关系。”
淀夫人的眼睛眨巴了好儿下,“是吗?这么说,是无中生有?”
“这个……必是说此话之人的猜测。”
“好,那我就放心了。其人倒不值一提。”
“那就好。关于夫人要改信洋教,小人想这是夫人的白由。”
“自由?就是说,我可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你断定将军不会责怪?”
“啊呀,怎么会!”宗薰马上接口道,“凡信奉者,只怕自己信错,不会在意世俗之事。”
“什么?”
“将军责备与否并不是问题。与此相比,神佛的怒火怕更让人担心。因而,夫人若改信洋教,根本无必要担心将军的想法。不管将军怎样生气,只要夫人相信,天主能救赎自己,才是真正的信奉。这些别人都无法干涉。”
淀夫人开始心不在焉。她并非想问这些,她有别的目的,“不说也罢。我并非那般热心,想去信奉天主。然而,信了天主,将军和秀赖便会永远和睦,是也不是?”淀夫人巧妙地转移了话题,笑了。
宗薰并不让步:“这二者非一码事。依小人之见,信奉不应被杂事所扰。”
“这么说,洋教并无那样的功德利益?”
“是。考虑功德和利益的信奉便不是真正信奉。只有信,才能心中澄明,任何人都无法干涉,无法过问,它只是个人私事,这种境界方堪称法悦。”
“哦。我好像不只是为信奉。”
“恕小人直言,宗薰也这么认为。”
“先生看来不是个会说谎之人。你去了江户,有何想法?在你看来,秀赖到了十六岁时,将军会如约把天下归还他吗?”
宗薰沉住气,盯着淀夫人。她果然是想问此事!对于这种无知,他感到悲哀、厌恶不已。他还清楚记得,关原合战之后,当淀夫人听到“与秀赖和淀夫人无关”之言时,是多么欣喜若狂。她并非不清楚,将他们母子赶出大坂、暴尸荒野,乃是乱世惯例。她的狂喜是在为自己庆幸,因而应立即派出使者致谢。秀赖到了十六岁便将天下交还——即便这是男人与男人凭着至高的信誉作出的约定,在此时,早已成了一纸空文。
不管怎么说,三成是以秀赖为名出兵。
“夫人,此事小人不知。不过,一连几夜陪将军闲聊,小人可切身感受到将军的心情。”
“什么心情?”
“其一,六十三岁后,将军便欲退隐。”
“六十三?不就是今年吗?”
“是,就是今年,也就是说,明年便要退隐。将军为何说六十三岁后便退隐,夫人,您知其中深意吗?”
“这和我有何关系?”
“这是太阁大人故去时的年龄。”
“天下公是六十三……”
“夫人都忘了?太阁是在虚岁六十三时归天的,故将军明年便要退隐。隐者无尘无欲,他说他要以隐者身份,帮助世人缔造太平。现在仍是多事之秋,故很多人都说为时尚早。将军却明确回道:‘不早了,要是不让后继者把自己当成已过世之人,习惯独力治理天下,天下如何大治呢?’”
宗薰已不想再不切实际地阿谀奉承,让淀夫人继续做她的春秋大梦。他甚至不再害怕她发怒。
此前,他以堺港茶道名师的身份,一一拜访了各地的大名。和丰臣氏关系不大的人,都或多或少对家康的宽大感到担忧:“大坂或许有一日会成为太平的障碍。”家康在关原合战后对秀赖母子的处置,也让他们有些不满。
蒙丰臣氏厚恩的西国大名当中,并无一人认为天下还会回到秀赖手中。他们所想,只是如何使得丰臣氏存续下去。他们为了这个目的而焦思苦虑,却又不得不看家康的脸色。
肥后的加藤清正,在江户修建了气派的府邸,乘着骏马四处转悠,美髯飘逸,向江户百姓展示威仪,然而他对家康却是毕恭毕敬。这一切都是为了丰臣氏,他在示威和忠诚间作到微妙的平衡。而此时,只有淀夫人还在白日做梦。
宗薰又道:“夫人知道吗,将军六十三岁之后,便会让位,此决心已不可动摇。”
“是说秀赖还不到年龄?”
“是。将军也认为,世间尚不太平,内府大人恐难胜任。”
“那么,秀忠为下一任将军?”
“是。”不知不觉,宗薰被一种同情心驱使着,些须生出欲改变这个可怜女人的想法之念,“小人说过有两件事。这还有一件,就是人不知自己会活到何时。”
“这事……我也知啊。”
“将军便是悟到了这个理,才决定在太阁大人归天的年纪退隐。这说不定便是从已故太阁大人那里学来的。人的寿数无法推测,因此在后继者的培养上,绝不可掉以轻心。”
淀夫人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嘴角微微抽搐,她死死盯着宗薰,不语。
“故,后继者必须拥有号令天下的能力,即便一年后将军身有不测,后任将军也能治理天下。”
“……”
“但是,新的将军还无儿子。夫人也知,阿江与夫人所生都是女儿。故第三代将军是谁,皆不可知之。小人要说的另一事便是,下一代将军是谁,均还未知……”
“这么说,这么说,秀赖将会成为第三代天下公?”淀夫人颤声问道。
宗薰有些慌乱,淀夫人可悲的荒唐大梦,差点把他也卷了进去。
其实,宗薰认为,只要秀赖有能耐,作为秀忠长女夫婿,家康不定会考虑让他成为第三代将军。从江户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琢磨此事。但不管怎么说,这些却都只是想象。宗薰想要说的是,第三代将军还没确定,因此丰臣氏应该自重,这是他的忠告。可淀夫人却拼命咬住此言不放,让他感到且羞且恨。
“夫人,关于‘天下公’这个叫法,小人有些想法。”
“这个称呼不妥吗?”
“不是妥与不妥的问题。夫人好像还不知,如今和太阁大人的时代不同了。”
“太阁和将军不同?”
“将军作为武士总领,由天子任命,手握天下之柄。这始于源平时代的赖朝公。”
淀夫人有些不解,眨巴了一下眼睛。可因关系到三代将军,她未插嘴。
“事情的起因,乃是赖朝公父亲以及祖父时代的院政之制,即退位的天子亦可处理政务。”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武将为院政之争伤透了脑筋。上皇昨日还信任某人,今日便信了另一人,而且,每次都会命令信任之人去讨伐失去信任之人。赖朝公的父亲和祖父,都因骨肉相残而丢了性命。总之,因为上皇的一道命令,今日的宠臣便会成为明日的朝敌。只要上皇对父亲稍不满意,便会命做儿子的去征伐,做儿子的却也不得不去。由此,骚乱未有休止。故,赖朝公便平定了天下。”
淀夫人目光锐利,瞪了一眼宗薰,沉默不语。
“夫人,您知赖朝公与其弟源九郎义经公为何失和吗?”
“据说因赖朝公嫉妒心太强。”
“非也。义经公带领兄长的家臣,作为代官而立下赫赫战功,赖朝公岂有理由心生嫉妒?赖朝公对义经公道,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