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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可这工程毕竟太庞大了。”
家康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图纸,对高虎的心细如发大为佩服。他当然也考虑过城池的改建。若是个人的城池,他还会凑合下去,伏见卧房门口的地板,便是用一块船板改造。可作为幕府将军府邸,便不能如此草率。他明白这个道理。可高虎的这个设计图,比他想象的规模却要大了许多。
“让他们一起负责这样大规模的工程之后,再制定法度?”
“之前可找时日召见天海大师等人,细细商谈。”高虎好像成竹在胸。
“天海大师?”
“是。实际上,高虎早就在寻思,大人平定天下之后,有谁能真正为大人出谋献策。”
家康在藤堂高虎的脸上看到莫名的喜悦。有时他也会想:此人有何目的?可今日高虎让他完全打消了疑虑。高虎跟以前的本多作左卫门以及现在的本多正信等人一样,因为家康而感到安全满足。他已成了家康的影子。若非如此,他怎敢冒着性命危险,将擅自绘出的江户改建图拿出来?
“好,那我就听你一言。改建江户,召见喜多院天海。你是想让我向天海询问各种神社佛阁的礼制和日本国现状吧,我明白,但你给我的建议就这些吗?”
“还有一事甚是重要。”
“哦,这我也得听听。你说说。”
“严禁各大名筑城。”
“我筑城池,却不让他人建?”
“当然。可以允许修缮,但定要明令禁止修筑新城。”
家康静静盯着高虎,渐渐明白高虎为何这般说。现在天下已经太平,不需要那么多城池。万一出现紧急事态,幕府就近调配兵马援助即可,故不必建城。高虎要让众人明白这个意思。
“将军若觉得这样过于无情,可以改成:不经允许,不可私自兴建,若是有人私建城池,以谋逆之罪论处,革去职位,没收领地。”
“嗯。”
“将军,您无这样的决断,那些粗鲁的大名便不会知道,在太平盛世之时不可侵犯邻国。在下以为,此乃禁止私斗的关键。”
家康不答,种种想法逐渐盘踞心头:征夷大将军禁止武备,禁止私兵……
高虎已非吴下阿蒙,说起话来条理清晰。若是战场上,家康也会用这一招。可在太平之世,这一招管用吗?家康沉吟道:“佐渡守,你这是要败坏我的名声吗?我自己在江户大兴土木,却要禁止别家修城建池,是吗?”
“正是。将军是要名声,还是要万世太平,二者只能取其一。”
“即便被人忌恨,我也要太平,是吗?”
“重症当施猛药。烽燧已历百年,此际若无晴天霹雳,他们怎知晓世道已大变?”
“哦。”
“这其实加重了将军肩头的负担啊。”
“我的负担?”
“是,日后,他们就指望不上了。一旦有不测之事,由将军派兵。修建住房自然不会干涉,但是不可擅自改变城池规模。”
“我会思量。”家康不想过多讨论这个话题。若是受热了,便跳到冷水里游泳。家康年轻时也常这般做。但用于为政,自当慎之又慎啊!
“将军,”高虎笑了笑,“将军说过,允许商家随意聚积财富?”
“是。只要不过奢就行,我会对他们加以控制,不让他们过度奢糜。”
“哈哈。连商贾都要加以控制,却认为不可压制武将的浪费。这恐怕不公。”
“又绕回方才的话题了。”
“此乃由此及彼。大人不准商贾浪费,他们便会迅速积累财富。这样一来,积累起来的财富又会变成新的财富,盛世指日可待。若商贾利用财富丰富物产,万民皆可获利,便自可保证京城和大坂的永世繁荣。”
“这一点,我已仔细想过。”
“然而武将却无这种保证。武将若竟相筑城,必致财物匮乏。那之后,便会与近邻生起是非。生事之后必遭到惩罚。武将一个个遭到惩罚而走向灭亡,商人却日趋繁荣。这实在有失公允。故,为了维持武将生存,必须釜底抽薪,这才是真正的关爱。”
高虎似比家康更像天下人。
家康已不想再论此事。不管怎么说,如今,目无法纪的强取豪夺、杀人越货,都成了世间家常便饭。此次重建法度,意义非比寻常。
家康布告天下,严禁滥杀百姓。可这布告的背后,其实隐藏着更深的含义,那便是:连百姓都不许随意杀戮,更不允许武士之间相互残杀。只是还无人意识到这些。
若是以建将军居城为由对江户大行改建,对天下大名课以重税劳役,却不允许他们修缮自己的城池,不管是否有理,必会引起众怒。强取豪夺乃是武士的习性,已深深扎根于他们的脑子数百年,因此,实施新政,如履薄冰。
“嘿嘿。”高虎笑了起来,“将军真是多烦恼。”
“当然。仁乃为政之本。”家康故意板起脸。
“将军将百姓严格区分为士、农、工、商四级,这种想法,实在耐人寻味。”
“你真这般想?”
“是。看似级别区分,实则是行业差别。”
“嗯,你明白啊。”
“不明白便无法评论。士,不仅负责保卫国土,还要从政治民,故,武道和学问,二者皆不可荒废。”
“当然。”
“绝不能被黄金蒙蔽,亦不能对法度感到厌倦。”
“哦。”
“但并非所有人都欲为士。”
家康笑道:“人各有志,况且能力也各有差异。”
“故,不喜欢做武士的,可以默默耕田。默默耕田的人仅次于武士,可也并非所有人都喜欢耕种。”
“是啊,有人喜欢手艺,有人以漆染养家,有人以木工为生。”
“因此,农之下便是工……”高虎马上接过话,嘿嘿一笑,“将军真是苦心啊。”
“哦。”
“要是在下,说不定会说士、工、农、商。然而,若把农置于工之下,田里的收成便会不足。于是便把农放到工之前。这种虚有其表的赞美,乃是为了不使农田荒芜,也可说乃是为了防止饥荒。”
家康大声道:“似是而非。水深千丈,你波及一尺,佐渡守。”
“哦?”
“肤浅。如此说来,怎敢妄言天下之事?”
“哦……那么,大人真正的意图是什么?高虎愿闻其详。”高虎一脸严肃,对家康施了一礼。
“要是连你都这般理解,农夫暴动定会此起彼伏。我乃是为了防止人走向堕落。”家康往前探了探身子,道,“农是士厌倦官场后的栖息之地。耕种之人,与天地为伴,晴耕雨读。有才之人,若不急于追名逐利,自可趁此修身养性。目下浪人众多,他们也可以此谋生。故,士、工、农,大大不可。”
“听大人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工,可自得其乐。而农,所面对的却是变幻无常的天地。唯此方可锤炼筋骨。”
藤堂高虎拍膝点头道:“惭愧。逐利之人可去经商,然,即便他们积累了大量的黄金,亦可禁止他们铺张浪费。总之,天下已然太平,今后没有归属的浪人,自会逐年增加,但如此一来,他们便可做自己想做之事,各得其所。”
但家康马上摇了摇头:“所言差矣。”
“哦?”
“人可做想做之事。爱好和才能各不相同,乃是理所当然。”
“是。”
“但政务若是被个人爱好左右,必给苍生带来麻烦。比如我喜欢纵鹰狩猎,便下令全国狩猎,那会坏了多少田地?逐利之人可去逐利,手艺之人可尽享其中乐趣。但注重享乐之人,绝不可让彼辈参与政事。”
“是。”
“从政之士,必首先舍弃个人享乐,公务第一。”
“是。”
“我也不会让大藩之主参与政务。”
高虎确实是个好听众。其实他腹中分明知道家康的想法,却明知故道:“这么听来,越发觉得将军神心佛肠。”
“何出此言?”
“以士农工商相别,让百姓各尽其用,如此一来,自能发挥他们最大的能耐。”高虎叹服。
“为政只能如此!”家康不知是说笑,板着脸大声道。
高虎最受不了的就是家康板脸。在这个世上,没有比不懂说笑之人更令人难受了。起初,高虎以为,家康是故意板起脸以堵别人嘴,然而家康好像并非如此。他始终都是一本正经。即便是追孔雀或兔子,他也与猎老虎和狮子时一般认真。该赞许的他会赞许,不当理会的他自会冷淡。别人百无聊赖甚至困惑百般之事,家康却是思之乐此不疲,虑之津津有味。
二人谈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