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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是吗?”九八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环视了一下大家,“鸟居强右卫门何在?”也没有事先打个招呼,他就径直喊了另一个人。
靠近拉门的一个黑暗角落里传出声音:“末将在此。”
随着粗声大气的回答,烛台旁边现出一个五短身材的肥胖男子。
“强右卫门,你去!”
“遵命。可是,不知大人派我去哪里?”
大家哄堂大笑。这个人刚才一定在黑暗的角落里打盹儿了。
“去哪里?你刚才没有听到我讲话吗?”
“是,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
“好!妙极了。既然在这样的气氛下你都能睡得着,那么,就是你了。
今晚从东北的后门渡河过去。“
“遵命。”
“河面已经拉了网,所以,你要潜水而过。”
“是。可是,去哪里……”
“混账,只有潜水才能到达对岸,到了对岸后再走陆路。”
这时,强右卫门才开始醒悟:“这样,这样才能冲出重围……啊呀,是要去搬救兵啊?”
“嗬!”九八郎二目圆睁,非常惊奇,“这一点想必你也明白。只是,不用说求援,吉田、滨松或者是冈崎,主公肯定在某个地方。见到大人,你就说再过四五天……你就说,九八郎说了,只剩四五天了。”
“在下难以从命。”
“怎么,刚才不是你说要……”
“我强右卫门也知道城池危在旦夕……”
“住口!”九八郎火了,“你是在耍我?”
“不是,不是。”
“住嘴!我说粮食只剩四五天,可是,我说城要陷落了吗?谁说城要陷落了?我九八郎决不会丢掉城池。只要天不塌,只要主公不下令停止抵抗,我就战斗到底!”
强右卫门的四方脸上,一双眼睛傻呵呵地望着九八郎。
“不仅是强右卫门一人,不管是谁,只要说放弃城池,那就是对我九八郎的侮辱,我决不允许!”
这时,次左卫门慌忙向前一步:“明白了,大人。次左卫门愿意前往!”
“不!”强右卫门大喊道,“强右卫门愿意前往!”
九八郎看了一眼二人,笑了:“强右卫门,你马上去作准备。无论发生什么,不要中途倒下。到达之后,不要急着回来,一直在那里歇息,到胜利的那一天。在完成这次使命之前,天塌下来,有我九八郎一人顶着。”
“遵命!”强右卫门毅然答道。
大家商定,强右卫门安全突破敌人的警戒线后,一定要在雁峰山上点燃烟火报信。然后,他就离开了大营。
十四日晚上,皓月当空,地上的人影格外清晰。
“要是没有月亮就好了。”强右卫门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赶路。他穿过野牛护城,在大野川一棵树的树荫下站住。
眼前的激流闪烁着一片银光,对岸守兵的篝火一堆接着一堆,望不到头。这里距离守兵的位置约四五十间,篝火周围晃动的士兵的影子看得一清二楚。左后方起依次是姥怀、鸢巢山、中山、久间山,敌营已经严密地封锁了去路。敌军白天刚刚拿下瓢苑,士气高涨,还没有歇息,所有阵地旌旗林立,映着银白的月光,十分壮观。
“真够戗。怎么办?”强右卫门在悬崖边站了一会儿,思考着对策。九八郎贞昌叮嘱过他,在赶到目的地之前,须保住性命。言外之意他不是不明白,一旦被抓住杀掉,后果不堪设想。“南无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他虔诚地念道,“八幡大菩萨呀,我求您了!河童呀、恶鬼呀、狐狸呀、邪神呀,把我渡过河去吧!完事之后,就是把我粉身碎骨来孝敬你们也行啊。”然后,他摘下随身携带的箭筒,在手巾上写了一首诗:
我主水深火热中,玉坠陪我搬救兵。
此去路上多艰险,一腔热血为尽忠。
他在月光底下写完后,不禁得意地笑了。九八郎说,如果在援军到达之前死去,他将永世承担罪名,这虽是无心之言,自己此番出发,也没有打算活着回去。想到这里,他伸手把手巾挂在树枝上,找了个阴暗之处盘腿坐下,等着敌人去睡觉或是月亮钻进云彩。总之,现在他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河流湍急,水声震天,就是发出点声音,敌人也听不见。”强右卫门盯着河对岸念叨的时候,不知不觉呼噜呼噜地睡着了。他是疲劳过度,当然,这种胆量既是奥平家的风气,也是他粗犷性格的体现。
不知睡了多久。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对面的篝火已经熄灭,月亮已钻进了云彩。强右卫门站起来,急急忙忙她把长刀和短刀包到衣服里,把所有东西都背在肩上。他转念一想,又把长短刀扔到地上,只带了衣服和匕首。
“大人,我去去就来。”强石卫门朝本城的方向拜了一拜,消失在夜色中。
第三章 死士赴死
五月十四日,在鸟居强右卫门潜出长筱城的当晚,德川家康已经进入冈崎城,正在大摆酒宴。他相信织田信长会从岐阜赶来增援,要为信长大军清除路障。但是,直到开宴,他还不知信长是否已从岐阜发兵。家臣们则持不同意见。
“我想信长肯定会来,他一定会和上次在高天神城时一样,不会让我军受苦。”家康道。
悲观的人则反驳道:“织田军虽然人数超过了武田军,但是新兵众多,缺乏战斗力。再加上长筱战场是山区,对信长更不利,这点他不会不明白,所以,织田大人恐是不会来了。”
如此说来,似乎有点道理,坚持认为信长会来援的家臣也低下了头,沉默了。士气就像风气一样可笑。一旦在某处刮起一股强势的风,即使毫无意义,也会有人趋之若鹜,反之,就会悄然消逝。
在战斗最紧张的时候,家康还大摆宴席,这非常罕见。看到大家如此落寞,他说:“大家不要争了。信长必定会来。来来来,今晚痛饮三杯。”
“主公肯定信长公会来?”仅凭酒宴还不能鼓舞起士气,本多平八郎看到这一点,又添了一句。
家康让人摸不着头脑地笑了笑:“既然到了这样的时候都不来,说明信长公此人不可信。既然不可信,那么何惧之有?”
“主公明示。”
“要是我一人去救长筱,那么他凭什么得到尾张、美浓?这个道理信长不会不明白。来来来,什么也不要多想,只管喝酒。”说完,家康命令似乎支持悲观一派的酒井忠次:“跳一个你拿手的捉虾舞,如何?”
“主公!”
“怎么了?”
“万一信长公不来,主公只率三河的人马前去长筱吗?主公已下决心了?”
“已经决定的事,就不要再问了。在高天神城时,是因为看出小笠原那厮要投降,所以按兵不动。奥平九八郎那样的勇士,你能坐视不管吗?”
“那么,赶赴长筱,主公可有取胜的把握?”
“知道了。兵马的强弱取决于带兵之将。不要因为信玄的兵马强悍,就认为胜赖也强大。忠次,赶快跳舞。”家康说完,喝了一口酒。
忠次站了起来:“那么在下就献丑了。您的意思我已明白,好,现在可以痛快淋漓地跳上一曲了。”
酒井忠次的狂言捉虾舞早已有口皆碑。只见他一手拿着粽子,一手拿着笊篱,弯下腰,模仿出追逐跳虾并装进虾篓的动作,惟妙惟肖。
吉田城主的身份和尊贵的容貌,让他的舞蹈带给人们一种奇异之感。今天,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众人不禁捧腹大笑。
“这个动作挺滑稽的。那个一本正经的表情怎样?”
“这样就成了。抓那个抓那个。”
“那种腰肢的扭法怎样?真让人受不了。”
家康看着大家的笑脸和忠次滑稽的动作,想着心事。他明显从此中感觉到一种和平常迥异的东西。当一个人有心事的时候,无论是笑容还是舞蹈,都会表现出一种强烈的夸张。尽管如此,忠次的捉虾舞还是多少冲淡了一些紧张。
大家哗地沸腾起来,家康则悄悄站起。他发现月亮把槲树枝的影子清清楚楚地映在窗子上,格外迷人。“多么迷人的月亮啊!出去看看。”家康没有脱下戎装,仅穿着皮袜子,就趿着木屐走了出去。
外面蛙声一片,不绝于耳,菅生川的流水声隐隐传来。家康穿过树丛,来到松树底下。为了不妨碍他的思考,井伊万千代远远地跟在后面。家康停下来,仰望着月亮。望着望着,仿佛听见从青白色的月亮表面,隐隐传来长筱城的声音。“九八郎……”家康自言自语,“信长马上就来,且等等。且再等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