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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胜的眼中露出些许不满,可是,又像一下子记起什么,站了起来。对方似乎也注意到这边了,只见四五个人高举着山刀,冲了过来。
“大人,我看无论如何得避一避了……”茶屋的脸上现出不安,“和这些疯子是讲不通道理的。”
“茶屋!”
“在。”
“家康是继承右府大志的人,右府的愿望就是消除武士间的私斗,拯救百姓于水火。”
茶屋四郎次郎似乎不解,低头思索,不说话了。家康依然手搭凉棚在张望,阳光火辣辣地照在他那圆滚滚的脖子上。竹号的声音逼得越来越近,还不时夹杂着几声不合拍的黄莺啼鸣。从这边迎上去的本多忠胜,和对面举着山刀冲下来的五个男子,在蜿蜒盘旋的灰白色山路上相遇了。
对方把山刀高高地举过头顶,威吓忠胜,忠胜也拿出往常的武士气概,和他们对峙。未几,对方中有一个人径直跑了回去,淹没在了旌旗的海洋之中。于是,四个人挟着忠胜回来了。
“大家听着,不许任何人插嘴。”家康说着,让人把搬来的座位放在路中央,坐了下来。大家不约而同地散在路的两侧,蹲在地土,形成一个保护家康的阵势。
神原小平太一人站在家康面前,盯着靠上来的四名男子。只见四个人身穿齐腰的农家衣服,腰扎兽皮,手举大刀,跃跃欲试。这些家伙倒是吃得饱饱的……小平太一想,不禁哑然失笑。他们看似勇猛地站在那里,挂在腰下的赃物,将贪婪暴露无遗。最前面的男子腰左垂着女人的细带,右挂陶壶和置钲,脖子上挂着佛珠和茶勺子。另一名男子则在腰里扎着一条棉袋,里面不知装的是碗还是酒杯,咣当咣当地直响。一定是随心所欲,见到什么抢什么,看来平时梦寐以求的东西终于到手了。
“你,旅行的武士,把衣服脱下来!”最前面的男子瞪着血红的眼睛,向家康吼了起来。一个个柔弱善良的人,一旦结成集团,就会变成不可思议的暴徒。这名男子从腮帮子到肩膀,都溅满了血迹,已经半干,山刀的柄黑黢黢的。“为什么不回答,没看见身后的旌旗吗?你要胆敢拖延,我身后的兄弟们就会立刻杀上来。”
“不错。如果胆敢反抗,把你们统统杀光。”男子后面那人也摇头晃脑地嚷起来。看来这些人连从江州濑田到这一带做了些什么,都没有想过,已经完全疯狂了。
家康故意顿了顿,小声道:“你们到底是痛恨织田氏,还是痛恨你们的领主?都是些什么样的怨恨,说来听听。”
“什么,你说什么?我看你不配做个武士,连说话都听不见。”
“我在问,是谁折磨了你们。你们定是被折磨得忍无可忍,才揭竿而起的。”
“那是当然,还用你说?”
“那么,对手是谁,已经漂亮地把他收拾了?”
“当然干掉了。我们砍掉的人头已经不下一百,今天你也休想活命!”
“莫要急,”家康抬起手来,向骚动的对手说道,“不要那么激切,心平气和地说。我刚才的意思是说,我听了你的话,想褒奖你们。”
“什么,褒奖我们……”一句话,在他们躁动的心里打了一针镇定剂。他们浑身发抖、狂呼乱叫、烧杀抢掠,归根结底,都出自一直处于被压迫、被奴役地位的自卑。家康那冷峻的目光似乎早已把他们看透,因此他想从其内心入手,试探出他们的愿望,引导他们归于理性。
“对。我就是骏、远、三三国之守德川家康。作为武将,从暴乱申解救黎民百姓,是我义不容辞的职责……”
“于是,你才褒奖我们……不会是骗人吧?我看你只是个会耍嘴皮子的恶人。”
“且等,”家康又阻止了他,“正因为解救民众是武将的责任,所以我想再问你。你们不平的原因,是不是由于年赋?他们收你们多少年赋?”
“收七分。三分收成怎么够吃?不,就连这三分收成,一旦打起仗来,也被征收了。因此,我们才先下手……”
“你们当然可以举起大旗,打开领主的粮仓。可是,不至于也去袭击和你们一样深受剥削的其他村的农民吧?”
“其它村……”
这又成了第二针镇定剂,正当他们互相交换自责的目光时,家康接着谆谆道:“要保护自己的伙伴,对吧?织田大人虽已归天,可是,天下不能就这样乱下去。除了我的十万军队之外,正在赶赴中国的羽柴筑前守的十多万大军,也会立刻撤回近畿。混乱也只有这么一阵子。你们代替武将保护了同伴,所以,我要奖赏你们。忠次,拿黄金来……”
忠次把金袋子拿来,四个人立刻变得无比惊奇,看来都是些善良的稼穑之人。一个人慌忙拉了拉前面的人的衣袖,剩下的二人也凑了上来,窃窃私语。勉强顺从,或是疯狂反抗?二者必选其一,迷惘之情清晰可见地浮现在四个人的脸上。
“你们是不是这次起义的头领?叫什么名字?”
家康拿出四十两黄金,放在他们的面前,“天下一旦安定,你们立刻出来报名,必能为国效力。这些黄金和我的信言,先拿着,你们从中挑选三十个人左右,给我们带带路就行。长谷川,笔墨伺候!”长谷川慌忙取出纸筒。
“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前面宇治田原的山口藤左卫门光广家。那么,先从你开始。”家康满怀自信,催促着那名脸上溅满了血迹的男子。
神原小平太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奇妙过。这样的谈判,一千次之中都不会有一次成功,能行吗?他作好了警卫的准备,可是,被家康这么一催促,对方竟然报起姓名来:“我……大石村的……孙四郎。”
第一个开了头,其余的也跟着报来。
“我是樱谷的关兵卫。”
“我是鹿飞村的弥六。这是田上的六左卫门。”
他们的神情不再紧张,一个接一个地报着名字。
长谷川秀一一脸惊奇地记着,家康则半闭着眼睛继续口述道:“以上四人在宇治田原的山中带路有功。谨此一书,以作日后证明……”然后拿过来,署上“家康”二字,交给那名脸上带血的男子。
家康递信言给那男子时,小平太产生了一种错觉,他仿佛看见家康的身后放射出七色的光芒。这决非凡人……他觉得,主公已是神佛的化身,从一开始就没有把暴徒当难题看待。
四人一拿到信言和黄金,就飞快地折回去,立刻让起义的民众让出一条道来,然后又按照吩咐,挑选出三十多名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来给家康一行带路。
这件事情不仅让家康的家臣惊叹不已,更让长谷川秀一和茶屋四郎次郎瞠目结舌。只要到达田原的山口藤左卫门光广那里,后面的路,秀一和四郎次郎就如鱼得水了。当然,他们二人的感叹和神原小平太又大不一样。
“这真是发自心底的大慈大悲。”四郎次郎这么感叹,而长谷川则是无比敬佩:“机智谋略,决不亚于已故右府大人。”总之,当日未时左右,这一行人虎口脱险,终于磕磕绊绊来到了宇治田原的山口藤左卫门光广的府邸。此人乃近江国伊贺郡、多罗尾的城主多罗尾四郎右卫门光俊的第五个儿子,和长谷川秀一是至交。他们到达之后,正好光俊也在,于是和光广把家康一行请到和院子相连的茶园,然后端来一大盆饭。这不是在京城和堺港吃过的白米饭,而是粗米掺上小豆蒸的红米饭。一闻到扑鼻的饭香,家康立刻用手抓着吃起来。“大家也都抓着吃吧,路上顾不得那么多的体面了。吃完立刻出发!”
失去理智的农民起义军被家康在路上说服,早就传进了光俊父子的耳朵。传闻还说家康不愧是三国之守,是神佛的化身,因此所有家臣都悄悄地前来偷看。可是父子二人吓了一跳。
只见在绿树婆娑的茶园里,阳光照射在空地上,一个浑身污垢的人在贪婪地吃着红米饭,看那姿态,哪里是什么神佛的化身,简直一头丑陋的野兽。
“本想让你们在这里用点茶点休息一下,听说你们立刻就出发?”
“哦,不用了。”家康一边大口嚼着米饭,一边道,“非常时刻,就得有非常准备。你这样的接待,比什么样的山珍海味都好,若是米饭还有剩余,我想给大家分分,让大家都捎带点儿。”
父子二人会心地看了看那个大盆,几乎空了。“哦,马上再给你们煮一些来。”
“那就不用了。”吃完之后,家康立刻站了起来,“伊贺这一带的路途凶险,得加紧了。”
说起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