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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有一万五千人,估计会这样。”三郎次郎亲俊随声附和道。
但是,九八郎却丝毫没有当作一回事:“就算城外填满敌兵,他们也碰不着这座城。我就纳闷,营沼怎么就弃城逃跑了?”
“哼!”
“看来那家伙是个冒失鬼,还剩下五六天的食物,就被吓跑了。”
“五六天……”向九八郎刨根问底的,正是景忠的儿子弥三郎伊昌,“如果还有五六天的口粮,再好好动动脑筋,幸运的话,可以坚持半个月。”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九八郎的脸上才现出严肃的神情,语气果断而坚决。虽然看上去满不在乎,可是他内心非常清楚,敌人一万五千人马正杀奔而来,他却只有二百五十人来分配。他在认真分析家康派来如此少的援兵的意图。
“大战必定于城外展开,此前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轻易放弃。你和我女儿都在这里,我们绝不会坐视不管。”
家康的话又在耳旁回响。正因如此,无论是松平亲俊还是景忠父子,九八郎都要让他们作好一切准备。
当夜,九八郎举行了一个简单的酒宴,龟姬也参加了。大敌当前,要想死守,必须精诚团结。一人叹气而导致全军士气跌落,这样的事经常发生。
所以新加入的指挥者,还有奥平家的老臣们都参加了酒会,这样可以使大家的心拧成一股绳。
双方引见完毕,酒过一巡,九八郎严肃地说道:“诸位,当今之世,势力最强大的当属甲州,其次则是三河,这次战役,正是改变这种局势的绝好机会。城北的泥土吃了可以长力气,三河的好汉们就是吃泥土,也能杀得甲州军马落荒而逃。难道大家不想留下这样的美名吗?”
一句话逗得大家哄堂大笑。接着,龟姬站起来,诙谐地说:“众位,我要是不嫁到这里,还真学不会这烹调红土的技术。红土饭就交给我龟姬了,大家吃了,杀个痛快。”
情意就是这么不可思议,不知从何时起,龟姬也学会了九八郎的语气。
五百人阻击一万五千人。人们绞尽脑汁,发誓要坚持下去。而且不久,家康就会说服信长一起来此决战。所以,在这以前,必须死守城池。一旦城池陷落,甲州军就会势如破竹,从吉田城进攻滨松,进而从冈崎突入尾张。
如果让甲州人马踏上尾张的土地,那么,德川氏从世上消失的日子就不远了。为了让大家牢记于心,九八郎在酒宴上把这些讲得情真意切,说了一遍又一遍。
第二天,天终于晴了。运沙袋,做栅栏,堆土堆,将校、民夫不分彼此,忙得不亦乐乎。因为这座城里,无论官兵还是百姓,也不管男女老幼,都将面临着同样的命运:要么大破甲州军,否极泰来;要么战死沙场,曝尸荒野。
已是五月。杜鹃在野牛门和龙头山之间盘旋,发出凄厉的悲鸣。
城郭已经修好,工事也已筑就。“杀呀!”“冲啊!”天亮的时候,城里到处是演习声。不管敌人从哪里进来,务必要将其击退。敌人稍有疏忽,就立刻杀出去,避实击虚。“如果我们悄悄地藏在城里,敌人就会迂回向古田分兵。决不能让敌人的计谋得逞。要把他们钉在这里,让他们欲进不能,欲退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是我们的战术。大家切记。”
大家都在忙着练兵,有拿刀砍箭靶子的,戳土袋子的,投石头的,射箭的。每天巡视完后,九八郎必定大笑几声:“哈哈哈……如此,我军必胜,必胜,必胜啊!”
刚开始,跟着他笑的人凤毛麟角。但是,随着日夜训练,不可战胜的信心树立起来后,九八郎一笑,大家也都跟着张开大嘴笑起来,笑得嗓子都痒痒。
五月七日,晨。
龟姬把白天的畅谈都带进了梦乡,一觉醒来,旁边的九八郎早就不见了。她吓了一跳,一骨碌爬了起来。原来在自己熟睡的时候,丈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下,龟姬既觉得过意不去,又很羞愧。
继承了父亲的习惯,九八郎每天早晨都要光着膀子练一阵刀。开始时练三百下,后来增加到五百下。练刀的地方就在卧房后的假山上。
“大人练完刀了吗?”龟姬穿着木屐,来到假山旁。
“哦,练完了。”从假山上传来九八郎的声音,“来,快上来看。到处是旗帜的海洋,真是壮观!”
龟姬被丈夫的快乐吸引,也笑着爬到假山上去,顺着丈夫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人山人海,如潮水般涌来,吓得她腿都软了。一万五千这个数字,经常从家里人口中听到,可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多。
“那是药王寺山,那是大通寺山,那是姥怀,那是中山,那是鸢巢山……”所指之处,全是旗帜和人马。在知道敌人到来的一瞬间,龟姬觉得这座小城仿佛消失了似的,特别渺小。如果这时从九八郎的脸上看到惊慌,哪怕只是一点点,或许她早就倒到地上了。
“怎么样,好看吧?”
“是。”
“我也出身于武士世家,也想指挥这么多人马,哪怕只有一次,我也满足了。
“赶紧集合,武装起来吧。”
“急什么,用不着。”
九八郎嘲笑道,“敌人现在才开始做饭,而我们已经做好了。走,回去吃饭,吃得饱饱的。”
龟姬叹了口气,跟在丈夫身后下了假山。晨光中,丈夫不仅神色未变,就连走路的姿势、沉着的样子也丝毫没有变化。九入郎盘起腿,刚端起泡饭,就不断地接到众臣的报告,哪个阵地怎么样、主将是谁等等。每次听到报告,九八郎都没有什么明示,嘴里仍然嚼着泡饭,只是“哦”一声。
“请大人火速赶往野牛门,松平三郎次郎大人已经等不及了。”
“用不着这么急。明白人只有在明白的时候才出现。”他称赞了一番泡饭好吃,又和一旁的龟姬聊几句,方才顶盔挂甲。
信长武装迅速,远近闻名;而九八郎贞昌却截然相反,他先慢腾腾地比较一下丝绦长短,才喜滋滋地系上。可是,一旦准备就绪,他就雷厉风行地发号施令。他事无巨细,考虑周到。所有的榻榻米都得收拾好,拉门隔扇要卸得干净利落,这样,敌人放火箭时,容易把火扑灭;屋内要不留杂物,才能舞得开刀剑;弹药库要保护好;火枪队的行动要迅速及时;饮用水的使用更要严格控制。结果那一天,敌人没有进攻,战火没有烧起来。“敌人像是在休整,而我们却有劲无处使,闲得难受。”
第二天,有了动静,城南的武田逍遥轩开始构筑阵地。武田军似也不知从哪里进攻这个天险,最后终于选了南面为阵地。
人一旦找出一个不怕死的理由,就会异常胆大,甚至会认为生死无别,即使可以保全性命,也在所不惜。武田逍遥轩想从野牛门外的激流渡河,奥平的军队发觉这一意图之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大人,他们终于上来了。”跑到本城的大门前来报告的,是奥平次左卫门胜吉,“我领军到河滩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九八郎想训斥他,却又住了口,只是皱起了眉头,道:“次左卫门,你的胆量倒是不小啊。”
“大人过奖了。我只是想吓一吓敌人。”
“休要再说!”九八郎站了起来,立刻向野牛门方向走去,“正面的悬崖高二十间,从那里下去得死多少人,你考虑过吗?”
“只要打仗就会有牺牲。我想至多折五六个人……”
九八郎踱来踱去,然后回过头来,严厉地盯着次左卫门:“我们是五百人对一万五千人,你这样做划算吗?”白白折了一个人,就等于损失了三十人,如果折二十人就相当于损失六百人,你难道没想到?断不可贸然出击!这次战斗,轰轰烈烈地死不是英雄,在痛苦的深渊中坚强地活下来的,才是真正的英雄,你明白吗?“
次左卫门不再说话。
“不仅要你知道,还要让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人对三十人的战争,不能过早地断送性命。”说完,九八郎头也不回地向野牛门走去。
这一天,高二十间的悬崖下方,激流笼罩着一层薄雾。河大约宽四十间,上游有许多竹筏,伴随着轰鸣声,不断地涌下来。
“甲州军渡河,像是要用竹筏把河面填起来。”
“还真是铺张浪费啊。”
要在这儿架起桥,那得流失多少竹筏啊!九八郎正在感慨,又发现从上游漂下来四只一组的竹筏。那筏子到底是用什么固定的呢?透过雾霭,他定睛一看,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