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滩上刀矛齐举,战马沓沓,大军的骑兵方阵跟在秦武王的车驾仪仗之后,竟如万仞绝壁般齐刷刷压过刚刚泛绿的草地。
突然,一队红色车骑从官道上迎面开来,音乐号角之声隐约可闻。
“上将军,这也算是天子王师?” 秦武王惊讶地打量着。
甘茂早已看见:“启禀我王:臣料来者乃天子犒赏使节!”
“犒赏?哼!”秦武王一阵蔑视的冷笑:“本王倒要看看,一个末路天子还能摆出甚谱犒赏我这个诸侯?”手中马鞭一挥:“大军列阵!”
战鼓号角交错中,白起挥动令旗,五万清一色的骑兵大军在王车两侧展开,骑士们举矛立刀,整齐肃然得犹如训练有素的战阵仪仗。
红色车骑驶到距秦军大阵一箭之遥,便缓缓驻车。与秦军黝黑闪亮的军阵相比,这支车骑显得寒酸极了,衣甲旗帜破旧黯淡,连青铜轺车前那面“周”字大旗的旗枪枪缨都残缺不全了,骑队士卒更是老少参差萎靡不振,与威猛强盛的秦军对阵,竟形成一种荒诞怪异的对比!秦武王大瞪着双眼一阵端详,竟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
此刻,老颜率从一辆华贵陈旧的青铜轺车上被侍女扶下,步态艰难地走了过来,身后两名红衣侍女捧着大铜盘碎步紧随。终于,颜率走到了这辆比寻常战车高出半人的战车前,不卑不亢地一拱手:“秦王入天子王畿,本太师犒赏三军来迟,尚请鉴谅。” 苍老的声音不无悲凉,却也没有一丝惊慌。
“来者自来,何敢劳天子犒赏?”虽是邦交辞令,秦武王却说得冰冷生硬。
颜率却毫无觉察一般再度拱手做礼:“周王特派老臣乘王车、捧王酒犒赏大军。周秦一源,同出西土,理当迎秦王入洛阳王城一游。”
秦武王冷笑:“一游?本王若想灭周长住,又当如何?”
颜率不紧不慢:“周室衰败,名存实亡,不堪任何大国一击,况乎秦国铁骑?然则,周室无财无地无大军,纵然灭之,非但不增国力,反徒招天下非议。谚云:灭周无功。诚所谓也。”
秦武王突然一阵大笑:“老太师明智!本王也没想灭周,只想看看洛阳气象而已。”
颜率顿时宽慰:“秦王英明!请秦王下车,接受天子赐酒。”
突然之间,秦武王又是傲慢矜持地冷笑:“周王是王,本王也是王,何须下车?”
颜率面色涨红,据《礼》辩争:“天子礼仪:战车之上,无得受酒!”
“为何不能?”车侧孟贲一声大吼,惊得颜率一个踉跄几乎跌坐在地。此时便见孟贲大步跨到两名侍女身前,两只大手伸开,一手卡住一名侍女的细腰,两手一展,竟将两名侍女骤然举起。两名侍女脸色发青未及尖叫,便莫名其妙地飘上了大型战车,惶恐地拥在秦武王两侧。孟贲大吼一声:“跪下!敬酒!”
“礼崩乐坏矣!”颜率痛苦兀自嘟哝一句便闭上了眼睛,两行老泪骤然涌出面颊。
两名侍女吓得完全忘记了神圣的赐酒礼仪,竟不由自主地惊慌跪倒,双手捧起青铜大爵,却不想忘记了一手扶住托盘;铜托盘在大风中落下,“当!”的一声碰到战车铜栏上,便飞滚出战车,竟闪着古铜色的亮光滚到了颜率脚下!铜盘下的那方红绫被河风掀起,飘挂到那面黑色“秦”字大旗的旗枪尖上,竟是猎猎飞舞不停。
两名侍女低头捧爵惶恐万状:“敬,请大王饮酒……”
秦武王哈哈大笑:“天子敬酒,焉得不饮?快哉快哉!”一只大手便将两只铜爵揽起一饮而尽。两名侍女被这种闻所未闻的巨人气势吓得瑟瑟发抖,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竟抱着秦武王两腿蜷缩成两团。秦武王大笑,一手抓住一个侍女:“天子侍女,胆小如鼠!”两手一扬,两名侍女便树叶般飘了起来。只听两声惊叫,两名侍女竟从空中飘然落地,一起跌在了颜率身上。老颜率大窘,慌忙将两名侍女推倒在地,甩袖起身。
秦武王大笑着扬鞭一指:“老太师,请与本王同车了。”
颜率连忙摇手:“多谢秦王,老夫不耐战车颠簸,自乘王车随后可也。”
秦武王顿时冷了脸:“战车?本王这战车比你那王车平稳百倍,老太师试试了。”
颜率尚未说话,孟贲便两手一卡颜率腰身,将老人提到了大型战车中。颜率大皱眉头,但却只能强作笑容:“秦王请了。”秦武王没有理睬颜率,马鞭一劈:“兵发洛阳!”大型战车便辚辚隆隆地启动了。老颜率带来的天子仪仗与秦武王仪仗并行,竟猥琐得令颜率不忍卒睹。
大军推进两个时辰后,洛阳王城遥遥在望。秦武王极目看去,一座硕大的孤城矗立在春日夕阳之下,正当蓬勃的春耕时节,这里竟是满目荒凉一片萧疏:田野里没有农夫,官道上没有车马,既没有他所想象的游人踏青春歌互答的王畿国风,更没有他所向往的商旅仕宦辐辏云集的繁华……在秦武王的三川之梦里,洛阳王室是天下文明的渊薮,是金碧辉煌光焰万丈的殿堂,纵然军力不济,财富风华仍当是天上仙境一般!如今看着王城破败若此,一片冰凉竟是骤然渗透了身心,看着城外大亭下一片暗淡的红色人群,秦武王竟连询问的兴趣都没有了。
老颜率站了起来:“秦王请看:周室群臣正在代天子郊迎。”
这也是代天子郊迎?两队老少“天兵”排在大石亭外,一直延续到城门,红衣红甲破旧不堪,刀矛锈蚀得一片斑驳,竟是比犒赏依仗还要寒酸;一片服饰陈旧的老少官员恭谨惶恐地排成了两列,一方巨大的旧红毡铺在亭外,红毡上是勉强还算齐全的王室乐队,乐师却全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与姿色平常的中年女子。两列衣饰略为鲜亮的年轻侍女排于官员队列之后,大约是郊迎队列中唯一的亮色了。
亭外司礼大臣一声长宣:“郊迎秦王,天子颂乐——”
宏大的乐声响了起来,侍女们歌声悠扬:
西有王客 和铃央央
周秦同宗 龙旗阳阳
降福王室 休有烈光
功业宣武 西有秦王
秦武王瞄着一片破败的王室仪仗,听着这有气无力的颂歌,竟是一片茫然。甘茂没有听清歌词,高声问道:“是何颂辞?未尝闻也!”颜率却是对着秦武王一拱手:“启禀秦王:这首《客颂》,乃天子特意为迎接秦王而作!”秦武王毫无表情地点点头,与孟津渡口的张扬风发竟是判若两人。
郊迎司礼大臣又是一声长宣:“秦王入城——!”
秦武王恍然醒悟,略一思忖向甘茂下令:“大军驻扎城外,明日清晨入城!”
颜率不禁愕然,转念间便大感宽慰:“老夫即行入城,奏请天子犒赏三军!”
秦武王马鞭敲着战车,分明极为不耐:“甚个犒赏?不必聒噪!明日迎候便了!”老颜率却更是轻松,深深一躬:“老臣明日恭迎秦王!”便退到了一边。甘茂对秦武王秉性知之甚深,转身便对白起下令:“大军就地扎营!”白起早已将四周地形看得分明,令旗一摆:“四面扎营!拱卫王帐——!”五万铁骑便立即按照部伍沓沓分开扎营,将秦武王的辕门大帐拱卫在中央地带,片刻之后便见炊烟四面升起,营地进入了秩序井然的夜营防守。
秦武王一夜都没有安宁,辗转反侧,总是抹不去一个突然浮现出来的念头——洛阳之行,得不偿失?仔细回味,在孟津渡口看见天子犒赏仪仗的刹那之间,这个念头便冒了出来,兵临洛阳城下,这个念头便不可遏制地凸显清晰了。三川这般索然无味,自己却当做第一件大事来做,非但逼得六国恢复了合纵,而且落得个“同源相残,非王非礼”的恶名;更重要的是,秦国负此恶名却一无所得。秦武王第一次隐隐约约地感到了自己的卤莽,感到了父王与张仪的老辣——放着近在咫尺的洛阳王城就是不理,只是全力以赴地与中原战国斡旋。那时侯,自己对父王与张仪的一力连横从内心是蔑视的,在他看来,有秦国熊罴锐士二十万,只要放开手脚从函谷关外排头杀去,三年内定然尽灭天下!何须来回扯锯?目下想来,似乎是哪里不妥了。不说别的,洛阳一班师,他便要面临与六国合纵开打的局面,而从宜阳之战的经过看,若非白起受司马错熏陶而提出的奇袭方略,战胜六国联军绝非易事。想着想着,秦武王竟有些埋怨甘茂了:一个丞相兼领上将军,如何不能提出更高明的方略,而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来?看来,必须在洛阳有所收获,可是,收获个甚呢?洛阳有甚?
朦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