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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上图来!”赵括转身吩咐一声,立即有两名司马将军榻大小的一张木板图立在了廉颇的大案前。廉颇尚在疑惑,把不定究竟要不要制止这个二路主将,便见赵括指点着木板大图当先便是一句断语,“老将军之部署大谬也!”只此一句,便是满帐愕然!
“马服子但有高见,说便是了。”老廉颇却是平平淡淡。
赵括目光闪闪,便激昂地说了开来:“审时度势,秦攻上党必将引来天下公愤,六国合纵便在朝夕之间!秦国有军十万,我有大军二十万,倍敌而出此畏缩守势,令人汗颜也!《孙子》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今我大军云集,兵精粮足,老将军不思猛攻之分割之,而一味退守,竟以三道防线龟缩我二十万精兵;战不言攻而只言守,最终必将师老兵疲而致败局也!”
“马服子之见,却是如何部署了?”老廉颇沟壑纵横的黑脸已经沉了下来。
“丹水河谷地形宽阔,我当以至少十万大军在此与秦军正面决战!再分两路铁骑各五万,西路出沁水,东路出白陉,两侧夹攻河内秦军!如此三面夹击,一战必胜,焉有秦军猖獗之势!”赵括说得斩钉截铁。
“老夫敢问:赵军与何军为敌?”
“便是秦军,何能畏敌如虎也?”赵括揶揄地笑了。
一大将愤然高声道:“上将军以勇气闻于诸侯,何能畏敌如虎?马服子有失刻薄!”
“就事论事,目下部署便是畏敌如虎!”赵括又是揶揄地一笑,“如此战法,只怕老将军要以退守闻于诸侯了。”
廉颇向侧目怒视的大将们摆了摆手,冷冷地看着赵括道:“攻守皆为战,最终唯求一胜。马服子以为然否?”
“要害处在于:如此退守便是求败!何言求胜?”赵括立即顶上。
“马服子听老夫一言。”廉颇沉重缓慢地走出了帅案,“就实而论,秦军之精锐善战强于赵军,秦之国力亦强于赵国。惟其如此,秦军挟百战百胜之军威远途来攻,无疑力求速战速胜。但得旷日持久,秦军粮草辎重便要大费周折,自然对我有利。此其一也。其二,更有武安君白起统帅秦军。白起何许人也,无须老夫细说。若开出河内以攻对攻,老夫自忖不是白起对手。便是放眼天下,只怕老乐毅也未必是对手。对阵不料将,唯以兵法评判高下,老夫却不敢苟同。”
“老将军大谬也!”赵括又是一句指斥,“白起根本没有统兵,老将军便被吓倒,何其滑稽也!天下可有如此以勇气闻于诸侯者?”
“白起虽未统兵,然只要是秦军,老夫便当是白起统兵!非如此不能战胜也!”老廉颇忍无可忍,竟是声色俱厉。
赵括却是毫无惧色:“老将军只说,进攻之法何以无胜?退守之法何以有胜?否则便是混沌打仗,赵括便是不服!”
老廉颇脸色铁青:“老夫为将,只知目下猛攻恰是投敌所好!唯深沟高垒而敌无可奈何!”说罢拿起帅案令旗一劈,“诸将各归本营,明日依将令开赴防区!”令旗当的插进铜壶,便径自大步去了。赵括大是尴尬,狠狠瞪了廉颇一眼,也径自去了。
见两员主将起了争端,国尉许历大是忧心。当晚正要去劝说赵括顾全大局,毋得与上将军公然争执,却不料赵括派来的司马已经飞马到了帐外,请许历前去商谈军机。许历笑问都有何人?司马便说出了七八个当年赵奢的老部将名字。许历顿时警觉,脸色一沉便道:“老夫不能前去。你只对少将军说,此举大是不妥。”司马一去,许历立即修书密封,派一名干员昼夜兼程送往邯郸。
平原君接到许历急报,便是大皱眉头,念及赵括与赵王有总角之交并深得赵王器重,便立即进宫禀报。孝成王看罢许历密书,不禁笑道:“这个马服子,说不下老将军便挖墙脚,成何体统也。”平原君道:“老臣之见:赵秦首次大战,当谨慎为上;老将军三线布防深沟高垒,原是稳妥之举。”孝成王思忖一阵道:“王叔通得战阵,所谋自是不差。那便让马服子回邯郸便了。只是……”平原君立即接道:“老臣亲赴上党!”孝成王高兴地笑了,立即命御书草拟诏书。片刻之后一切妥当,平原君便立即飞骑西去了。
两日后抵达上党,老廉颇已经率领中军幕府南下长平,赵括的幕府人马连同三千护卫甲士却直下丹水出口了,壶关只有许历的粮草辎重大营与城外马鞍壑的驻防大军了。听许历一说情势,平原君顿时大急,当即便带领卫队越过长平直接南下,终是在丹水出口的峡谷中看到了赵括大营。
“平原君前来督战,战胜有望也!”赵括兴奋异常地将平原君迎进了大帐。
“君为大将,可知军令如山?”平原君面沉似水,当头便是冷冰冰一句。
赵括默然有顷,突然抬头高声道:“邦国兴亡,大于军令!何况赵括并未扰军!”
“赵括大胆!”平原君陡然怒喝,“乱命便是亡国!擅动便是扰军!尔何得强辩!”
赵括面色骤然胀红大喘着粗气,却终是咬着牙关忍住了。在赵国,平原君赵胜是从少年时期便极富才名的王族英杰,被天下呼为“战国四大公子”时,平原君还不到二十岁。无论是马上征战,还是邦交斡旋,抑或侠义结交,平原君都是声威赫赫,更兼资望深重,在赵国便是无可动摇的栋梁权臣。赵括纵是心高气傲,素常也很是钦敬名士大才,尝对人笑谈:“人以才学见识胜,赵括便服。惜乎天下无才,却教赵括如何服人?”有人说给孝成王,孝成王便是哈哈大笑:“坦诚若此,马服子可人也!”在赵国,赵括也就是对平原君尚存些许钦敬,便因了平原君是他眼中赵国唯一的“通才名臣”,其余如蔺相如、廉颇、乐毅父子等,在赵括眼中都是“执一之才,不足论也!”今日平原君虽则以威势压人,两句指斥却也是无可辩驳。寻常之时,便是平原君这两句指斥,立即便是杀身之祸,而对自己,平原君也仅是指斥而已,并无刑罚加身之意,你赵括还当如何?
一阵喘息,赵括平静了下来,便请平原君入座,将廉颇部署与自己的战法谋划仔细禀报了一遍,末了道:“平原君公允论之,赵括却是错在何处?”
“马服子勇气可佳也!”平原君淡淡一笑,“然则老夫以为:数十年来,秦赵无十万以上之大战,今番双方云集大军于上党,将成天下瞩目之大决。老将军初取守势,纵不能使秦军知难而退,至少可在不败之势下探究敌情之虚实,查明秦军之长短优劣;相持有许,若情势确有可攻之战机,老廉颇也是虎虎猛将,自当大攻秦军也。君之战法虽亦无错,然却有一大隐患:一旦猛攻决战有失,上党立即便是危局,赵国想增兵都来不及了。马服子熟读兵书,如何便不知此理?”
“未战先惧败,夫复何言?”赵括终于是有些沮丧了。
“不说也罢。”平原君笑了,“自古兵无二将,马服子还要留在上党么?”
赵括猛然抬头:“未奉君命,将不离军!”
“老夫以为,你当回邯郸,使上将军事权归一。”平原君的笑意倏忽消失。
“赵括只想出丹水与秦军一战,试探秦军战力!”
平原君向后一摆手:“宣诏。”便有随行书吏打开一卷诏书高声念诵起来。孝成王诏书很是明确:赵括交接大军已罢,立即随同平原君回邯郸另事。赵括听罢诏书,嘴角一阵抽搐便道:“君命如此,赵括自当遵从。”平原君却很是不悦,沉着脸下令赵括立即拔营起程,先回壶关等候!赵括无奈,只好拔营怏怏去了。
平原君却风尘仆仆地另路北上了。到得长平关下,已经是暮霭沉沉,但见关西丹朱岭上火把连绵东去,宛如无边无际的一条火龙,满山号子声声,竟是鼎沸一般。前行司马来报,说廉颇不在行辕,一直在丹朱岭督修长城。平原君一阵感慨,便命随行护卫在长平关下扎营,自己却只带了两名司马举着火把上山去了。
从陡峭的南坡爬上丹朱岭,那道遍体鳞伤的残破巨龙便赫然展现在万千火把之下:松动坍塌的石条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山坡,便是较完整的墙段,垛口也十有八九都颓衰松动了,丈余宽的城墙地面到处都是山洪冲刷的坑洞,储存磙木擂石与兵器的石板仓几乎无一例外的或坍塌或破损,总之是不能用了。平原君从来没到过这道赫赫大名的韩国石长城,今日一看,心头竟大是沉重,如此百里长城,纵能在开战之前仓促修葺完毕,却有效用么?
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