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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父英明神武,老臣如何能知了?”
“说吧,如何处置赵章?”倏忽之间,赵雍平静得判若两人。
肥义一拱手:“老臣之见:赵章果贤,便当为国屈己,安做封君,为将为相,何职不能报效邦国?若赵章不肖,主父纵然不动,赵章一党必不能久忍也。若赵章兵变夺位,便明证其阴鸷品性,主父何愧之有?”
“你是说,赵章仍有觊觎之图谋?”赵雍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肥义淡淡一笑,“主父何不稍待一两年,权且当做试贤如何?”
“……”赵雍的心猛然一沉,“肥义,是否国中还有他情?”
“老臣无可奉告。”
赵雍脸色阴沉地走了。不管肥义如何对他怒目严词相向,他都不会放在心上。即或肥义讥刺了他不愿被任何人非议只言片语的吴娃,他也不会当真计较。如此骨鲠强臣,危难时便是广厦栋梁,赵雍一生风浪,如何不明此种轻重。他的不快,在于肥义的言辞语态使他生出了一种隐隐警觉——赵国必然还隐藏着某种隐秘势力!否则,以肥义之强悍凌厉,早就先发制人了。肥义既不能动手,又不能明说,所疑者必非寻常之权臣?何方神圣如此猖獗,竟敢在他赵雍在世之时生出事端?鸟!老夫倒要睁大眼睛看看了。
整整一个夏天,却是没有任何异像,主父赵雍便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相信,只要他赵雍在,赵国便无人敢于作乱。秋风方起时,他便带着六千精锐骑士南下了。寻常间他无论出行何地,都只带百人马队而已。可这次赵雍却提前下诏,命安阳君赵章率领六千铁骑护送他南下沙丘宫。依赵雍之判断,赵国若有内乱之险,赵章必是根源之一。虽然始终没有发现赵章有何异动,然则为防万一,赵雍还是将他安排在了自己眼前。
但是主父万万没有料到,赵章恰恰便是要利用这个机会兵变!
说起来,赵章并非野心勃勃的强势人物。有赵雍这般强势君父,国势连续二十多年安定无内乱,赵章自幼便在相对平静的宫廷长大,既无军旅历练,又无权力风浪的摔打,胆识才具很是平庸。更有一个原因,便是赵武灵王当时只有这一个儿子,朝野皆视做国脉所系,武灵王便从来没有让儿子像自己当年那般少年入军南征北战,而只让这个儿子在强臣辅佐下镇国理政。赵章十八岁加冠立为太子,在胡服骑射前后的几年里,始终都是兢兢业业的襄助国务,倒也是沉稳有致。及至武灵王纳吴娃入宫,生母抑郁死去,赵章便对这个父王生出了些许怨气。后来又有王子赵何生出,武灵王宠爱之情毫不掩饰,国中便有了种种颇为神秘的议论。赵章便不期然有了心事,利用理国之便刻意交结能臣干员为自己谋划。首先进入赵章视野的,便是右司过田不礼。其时田不礼三十六岁,机警干练,正是肥义监察国事权臣的得力臂膀。但凡究劾官员不轨行迹,寻常都是田不礼与各方周旋。武灵王长期征战在外,处置官员便必须报太子定夺,田不礼自然便成了太子府常客。几经来往,赵章对田不礼信任日重,田不礼对太子也厚望日深,两人便渐渐成了君臣莫逆之交,而肥义却是毫无觉察。以田不礼为纽带,赵章后来又与边将们有了公事国务之外的私人酬答,尽管都是谈兵论战而不涉他事,情谊却是渐渐厚了起来。
这一切,赵章都瞒着自己的老师——太子傅周袑。只因田不礼说过,迂腐老儒最是误国害人,太子欲得有成,第一个便要善处这个老倔头。何谓善处?赵章颇是困惑。善处者有二。田不礼清醒地说了两个主意,赵章不禁愕然,却又不得不佩服田不礼的智计过人。如法行事,赵章便找出了一些难解经典,孜孜不倦地求教老周袑,老周袑大是感喟太子好学,便连续通宵达旦地侃侃开讲,直是乐此不疲。赵章又将所有与边将来往谈论兵法的书简交老周袑记入国史,存入典籍库。老周袑感奋有加,非但悉心整理编撰,还亲自逐条做了注释。后来,这两件事果然被司过府密员密报,而老周袑恰恰便是大大不服,赵章也才有了后来的东山再起之机。若无田不礼这“三窟存身”之策,赵章如何经得起那雷霆一般的废黜变故?
待到赵章入军为将之时,田不礼已经断定事必大成。果然,主父命楼缓襄助,赵章便有了灭国之功,非但重封安阳君,而且名正言顺地使田不礼成了安阳相!如此一番惊心动魄地死而复生,赵章对田不礼自然是奉若神明言听计从了。四月大朝,赵章依田不礼谋划,布衣竹冠做酸楚状,果然引得主父大动肝肠,当夜便将他召入寝宫唏嘘密谈,说要将他封为北赵王领军拓边,问他能否与赵何同心兴赵?赵章痛哭流涕,只慷慨一句,儿臣但扩边兴赵,却不做赵王!主父大为振奋,竟少见地大大奖掖了他一番。
这一次,田不礼早早便开始了谋划。他探听得主父北上之后心绪不宁,便断定两分赵国在肥义处被强力阻击,主父郁闷,必然要在秋季南下沙丘宫消遣,且必然要赵章同行,此时便是最好时机!赵章却是心乱如麻,主父威权之下,我能如何?田不礼断然道,杀赵何,逼主父退政,这是唯一机会!赵章大惊失色,赵何有肥义在侧,如何杀得?主父神明武勇,如何能受胁迫?不行!此计荒诞过甚!田不礼却是幽幽一笑,足下若只想做几年安阳君,主父之后便惨死赵何刀下,此计自是荒诞了。赵章急急分辨,非是我不听足下之谋,实在是此计难行也。田不礼立即正色肃然,历来兵变,皆行奇险,君但抛却迂腐之心,我自能行。赵章还是茫然,如何能行?田不礼便详尽说了一遍谋划。赵章细细思忖一番,险虽险,却实在是险中见巧,大有可行之道,便断然拍案,好!便是这一锤子了!
八月中旬,六千铁骑护卫着主父车驾浩浩荡荡地南下了。
一入沙丘山水,赵雍便是满目凄伤。清清湖水,雪白沙滩,苍苍白杨,幽幽陵园,山水依旧如诗如画,美人却永远地长眠了。想起与吴娃在一起的纯真无羁,赵雍便是一阵阵心疼。吴娃死了,他也骤然衰老了,天下的一切对他都失去了吸引力,只疲惫得随时都想呼呼大睡。进入沙丘宫,他便发下命令:赵章率军驻守宫外及前宫,百人骑队驻守陵宫外门,他自己下榻最后靠山的吴娃寝宫,无大事无须扰他!
沙丘宫原是特殊,既是惠后陵园(吴娃封号为惠后),又是主父行宫;沙丘松林山下是陵园,建有与吴娃生前寝宫一模一样的吴娃宫,出得高大石坊便是主父行宫,却是赵雍处置国务会见朝臣的处所。赵雍虽是退位,却没有交出兵权与人权,一则是他要亲自统帅大军为赵国开拓,二则是赵何正在少年,他要在赵何长大后的合适时机让他亲政。然则也要锤炼赵何尽快成熟,于是赵雍当初便谋划好了:除了征战,他便长驻沙丘,只掌控国中大事,放手让赵何肥义处置国务。此等谋划之下,便有了这沙丘行宫。但是,此刻的赵雍却是心绪颓丧,无心住在处置国务的陵外行宫,却住在了陵园吴娃宫做梦魂缠绵。
当与不当,虽上天犹难断也。
然则无论当与不当,惊人的兵变都恰恰在此时发生了!
这一日,邯郸王宫突然接到了主父的羽书诏令:赵王立即前往沙丘宫晋见主父。国王赵何少年心性,便高兴地嚷嚷起来,信期备车,我要去见主父了!信期却是机警,一接诏书便立即派干员飞报相国府,此时便打着哈哈多方忙碌起来。便在片刻之间,肥义已经匆匆赶到,一看诏书印鉴竹简等均没有破绽,便认定这是主父诏书无疑。看官须知:战国时文字古奥,此时刚刚进入战国后期,虽有行书端倪出现,但却只能在民间商事等需要争取时间的特殊事情上使用,但凡正式文告诏书,都须得是正经篆书。这篆书(还不是后来简化了的小篆)几类图画,正经写来,很难体现书者个人特征,加之书写工具简单粗硬(其时毛笔尚未发明),几乎不存在笔迹辨认一事 ;不若后来的行书,各人各写,字迹大是不同。所以辨认文书,便只是印鉴、用材以及本身传送的诸种特殊形式。
却说肥义思忖一番,便立即部署:信期率领百名精锐黑衣 ,左右不离赵王;赵王立即更换贴身软甲,外罩冠冕王服,暗藏王室特有的神兵短剑;肥义带王室仪仗前行,但发警号,王车立即回程。这一番部署却将少年赵何惊得目瞪口呆,老相国,我时去见主父,不是上战场了!肥义肃然正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