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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我脑海里的一幕幕画面。
从理论上来讲,我们是一个有着七八百万人的社会,享有民主化的自由与平等,并为全人类的生存、自由和幸福而奋斗终身。在理论上,我们代表着世界上文明发展到极致的几乎所有的民族。在理论上,我们有权按自己的意愿崇拜上帝、参加选举、制订自发的法律,可以做自己愿意做的事。
理论上,一切都是理想的、合理的、公平的。非洲依然黑暗,白人在这块土地上刚刚开始用《圣经》和利剑恩威并重地教化它,然而,有个叫克莱奥的女人正按照某种奇特而神秘的协定在毗邻教堂的一所昏暗的房子里表演淫秽下流的舞蹈。她要是在大街上这么跳,定会铛入狱;若在私人家中这么跳,就会被强奸和碎尸;若在学校课堂上这么跳,定会掀起一场革命。她的舞蹈违反了美利坚合众国的宪法。这种舞蹈原始、简单、淫秽,只会激起和点燃饮食男女的最低极的情欲。它只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目的……为明斯基兄弟增加票房收入。它的确做到了这一点。得啦,别再想这事了,否则你就得发疯。
可是我禁不住地还在想……我看到一个人体模型在一只慧眼的色迷迷的注视下变得有血有肉,生动起来。我看到她耗尽了世界第二大城市中所谓的文明观众的感情。他们的肉体、思想、感情、淫荡的梦和欲望都在她身上表现得活灵活现;在此过程中,她截了他们的下肢,把他们变成了铁丝支撑的半身标本。我怀疑她甚至摘取了他们的性器官,因为他们倘若还是男男女女的话,何以就那么无动于衷地坐着呢?
我把这整个炉火纯青的表演看做一种降神会,一次灵巧绝妙的心灵转移。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置身于剧场。除了那种性的暗示力以外,我不相信一切。如果说我们置身于长崎的一个出售性具的集市上,并且坐在暗处,手里拿着橡胶做的性器具在疯狂地手淫,那我绝无半点儿疑心。我会相信我们身陷囹囫,周围都是冥冥世界的云烟,眼前所浮现出的一切都是来自痛苦和磨难的现象世界的幻影。我会相信我们都被拴着脖子悬挂着,捕捉机一弹起来,脑脊髓神经便在一刹那中折断,这就引起最后一次十分剧烈的叫喊声。我绝不相信我们能生活在有七八百万之众的大都市里:这里一切自由平等,人人有教养懂礼貌,大家都为人类生存、自由和幸福而奋斗终身。总之,我发现自己很难相信我第三次地把这一天奉献给圣洁的婚姻,怀疑我们作为夫妇坐在黑暗中肩并肩地坐着,也不敢相信我们正以激动的心情庆祝着春天的仪式。
我发觉这一切非常难以置信,有些场面完全是对智慧法则的蔑视。有时候,八百万之众的荒谬结合倒能哺育出极端疯狂的片片花瓣。马奎斯·萨德心静如水,泰然自若,撒切尔·马佐奇是个静如处子的人杰,而连杀六个老婆的蓝胡子却是个温柔如鸽的和平使者。
在聚光灯这冷冰冰的照射下,克莱奥越发显得光亮照人。她的肚皮变成一片波涛汹涌的大海,耀眼夺目的深红色肚脐颤动得如同气喘吁吁的大嘴。她将腹下的片片花瓣抛向乐池。这时乐池里时而传来轰鸣的管乐,时而传来单调的鼓声,这两种声音轮流演奏。她的血管中流淌着手淫狂的血液,乳头上那紫青色的动脉管向四周扩散、伸延,嘴巴像红红的烙铁闪着光,好似猛兽的一排利齿撕咬下的一条伤口。她的胳膊舞动得如眼镜蛇,双腿仿佛由漆皮做成。她的面孔洁白似象牙,表情就像尤卡坦的赤褐色的魔鬼,没有一点儿变化。乌合之众的强烈的欲望侵袭着她,那种饥饿的模糊不清的节奏感也渐渐地明朗起来。像是从地球那火焰一般的表面上攫取来的一轮明月,她只好吐出一片片浸透着血液的肉。她就像新近在战场上被打断四肢的受害者梦中所遐想的,不用腿也能走动。她靠着想像中被截掉但还未愈合的断肢蠕动着,发出一阵阵无声的痛苦呻吟。
高潮慢慢到来了,这就像一位痛苦的老头流出的最后几滴血。在这八百万人的城市里,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为社会所不容。她在为这甚至能使死尸复活的性激情的表演做最后的冲刺。城市元老们保护着她,明斯基兄弟祝福着她。这两个具有远见卓识的小伙子从平斯基旅行来到明斯基这个城市,并在这儿把一切都计划得非常周到。结果他们梦想成真,在紧挨天主教堂的地方经营了一个美丽迷人的“冬日花园”。包括厕所里的那位白发老妈妈,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
最后的几次狂舞……为何一切都如此寂静呢?黑色的花瓣在滴着浓浓的液汁。有个名叫西尔弗伯格的男子在吻一匹母马的牝处,而另一个名叫维多利奥的家伙正在奸淫一只母羊。一位无名女人剥下花生壳,把它们塞进了两腿间。
与此同时,几乎是同一分钟,在阿斯特饭店前的第三级台阶上,站着一个皮肤黝黑、油头粉面的家伙。他身着漂亮的夏装,系一条连这套夏装都配不上的金灿灿的领带,扣眼里插着一朵白色石竹花。他把身子轻轻地倚靠在竹拐杖上,每天这个时候他都要拄着这根拐杖散步。
他叫奥斯曼利,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瞎编的。他口袋里有一卷十、二十、五十元的美钞。他的前胸口袋里故意露出一截丝手帕,散发出昂贵的花露水的香气。他精神饱满得像朵雏菊,衣冠楚楚,神态自若,有一种天下舍我其谁的气度。看来他是个真正的标准男子汉。若凭衣貌取人,谁也不会怀疑到他受雇于某个宗教集团。他生活的惟一使命就是施放毒气,散布谣言,恶语中伤;他以此为乐,睡得安稳,活得自在。
明天中午,他就会跑到联邦广场那个老地方,在美国国旗的保佑下登上一个临时演说台开始演讲。他扯起一副沙哑的公鸡嗓子大喊大叫,嘴唇上淌着唾沫,鼻孔气得发抖。他的皮囊里装着人们为抵制共产主义的引诱而编造的每一条论据,一旦需要,他就像街头耍魔术的,把它们从帽子里抽出来。他去那儿不仅仅是与人争个高低,也不仅仅是抛撒毒药,恶意诽谤,而是能更好地挑起祸端:他要引起暴乱,招来警察,然后再到法庭上控告无知的人们袭击了星条旗。
等他把联邦广场搅得不可收拾时,就跑到波士顿、普罗维登斯以及其他美国城市。他总是围着美国国旗,到哪儿都受到训练有素的水火相克的煽动分子的包围,而且总能在教会的羽翼下躲风避雨。这个人的来历谁也搞不清楚,他频频更名换姓,一次又一次地为各种青红皂白的党派组织效犬马之劳。他没有国籍,没有准则,缺乏信仰,毫无顾忌,是魔鬼撒旦的奴仆,是走狗、密探、背信弃义者和卖国求荣者。他最擅长搅乱人们的思想,是阴谋集团的行家里手。
他没有知己,没有情妇,也没有任何亲属。他来无踪去无影,一条无形的绳子把他与所服侍的主子联在一起。一站在临时演说台上,他就像魔鬼附身一样胡言乱语,大放厥词。每天晚上,他都要在阿斯特饭店的台阶上站立一会儿,好像是在俯瞰着芸芸众生,又好像有点儿忧心忡忡,心不在焉,显出一副沉着冷静、温尔文雅和漠然置之的神态。他刚洗过澡,按摩了全身,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皮鞋刷得油光铮亮;他痛痛快快地睡了一小会儿,接着在只为食品鉴赏家提供佳肴的一家安静时髦的饭店享受了一顿十分丰盛的美餐。为了消化肚中的美食,他常在公园里走上几圈。他以聪慧、欣赏的目光环顾四周,感觉到了情欲的诱惑,也感受到了天地的美丽。他爱好音乐,喜欢花草,博览群书,周游四方,脚踏着人类的罪恶时也常常沉思冥想。他喜欢词藻的风韵情调,常常把它们在舌头上卷来绕去,仿佛在嚼一口精美的食物。他知道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玩弄人类于股掌之中,可以激起他们的感情,煽动他们的欲望,然后再把他们踩在脚下;然而,正是这种能力使得他蔑视、唾弃、嘲弄自己的同类。
他现在站在阿斯特饭店前的台阶上,俨然一位花花公子、浪荡少年和纨绔子弟。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人们的头顶,面对着这泡泡糖似的街灯,无业游民,幽灵般的马具的叮当声以及行人眼中那心不在焉、精神分裂的表情,他心如死灰,没有丝毫的触动。他是天马行空的自我,不受任何信仰和准则的支配。他能够买下所需要的一切以维持他的幻觉:他什么都不缺,谁也不需要。看来,今天晚上他比任何时候都要自由,都要超脱。
他也承认自己就像一部俄国小说中的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