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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不住了,腰里疼痛难忍,只希望你来封长信安慰安慰我们。
一九五五年四月二十(?)日
说到“不答复”,我又有了很多感慨。我自问:长篇累牍的给你写信,不是空唠叨,不是莫名其妙的gossip'说长道短',而是有好几种作用的。第一我的确把你当作一个讨论艺术,讨论音乐的对手;第二,极想激出你一些青年人的感想,让我做父亲的得些新鲜养料,同时也可以间接传布给别的青年;第三,借通信训练你的——不但是文笔,而尤其是你的思想;第四,我想时时刻刻,随处给你做个警钟,做面“忠实的镜子”,不论在做人方面,在生活细节方面,在艺术修养方面,在演奏姿态方面。我做父亲的只想做你的影子,既要随时随地帮助你、保护你,又要不让你对这个影子觉得厌烦。但我这许多心意,尽管我在过去的三十多封信中说了又说,你都似乎没有深刻的体会,因为你并没有适当的反应,就是说:尽量给我写信,“被动的”对我说的话或是表示赞成,或是表示异议,也很少“主动的”发表你的主张或感想——特别是从十二月以后。
你不是一个作家,从单纯的职业观点来看,固无须训练你的文笔。但除了多写之外,以你现在的环境,怎么能训练你的思想,你的理智,你的intellect'才智'呢?而一个人思想、理智、intellect'才智'的训练,总不能说不重要吧?多少读者来信,希望我多跟他们通信;可惜他们的程度与我相差太远,使我爱莫能助。你既然具备了足够的条件,可以和我谈各式各种的问题,也碰到我极热烈的渴望和你谈这些问题,而你偏偏很少利用!孩子,一个人往往对有在手头的东西(或是机会,或是环境,或是任何可贵的东西)不知珍惜,直到要失去了的时候再去后悔!这是人之常情,但我们不能因为是人之常情而宽恕我们自己的这种愚蠢,不想法去改正。
一九五五年五月十一日
孩子,别担心,你四月二十九、三十两信写得非常彻底,你的情形都报告明白了。我们决无误会。过去接不到你的信固然是痛苦,但一旦有了你的长信,明白了底细,我们哪里还会对你有什么不快,只有同情你,可怜你补写长信,又开了通宵的“夜车”,使我们心里老大的不忍。你出国七八个月,写回来的信并没什么过火之处,偶尔有些过于相信人或是怀疑人的话,我也看得出来,也会打些小折扣。一个热情的人,尤其是青年,过火是免不了的;只要心地善良、正直,胸襟宽,能及时改正自己的判断,不固执己见,那就很好了。你不必多责备自己,只要以后多写信,让我们多了解你的情况,随时给你提提意见,那就比空自内疚、后悔挽救不了的“以往”,有意思多了。你说写信退步,我们都觉得你是进步。你分析能力比以前强多了,态度也和平得很。爸爸看文字多么严格,从文字上挑剔思想又多么认真,不会随便夸奖你的。
你回来一次的问题,我看事实上有困难。即使大使馆愿意再向国内请示,公文或电报往返,也需很长的时日,因为文化部外交部决定你的事也要作多方面的考虑。耽搁日子是不可避免的。而等到决定的时候,离联欢节已经很近,恐怕他们不大肯让你不在联欢节上参加表演,再说,便是让你回来,至早也要到六月底、七月初才能到家。而那时代表团已经快要出发,又要催你上道了。
以实际来说,你倘若为了要说明情形而回国,则大可不必,因为我已经完全明白,必要时我可以向文化部说明。倘若为了要和杰老师分手而离开一下波兰,那也并无作用。既然仍要回波学习,则调换老师是早晚的事,而早晚都得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向杰老师作交代;换言之,你回国以后再去,仍要有个充分的借口方能离开杰老师。若这个借口,目前就想出来,则不回国也是一样。
以我们的感情来说,你一定懂得我们想见见你的心,不下于你想见见我们的心;尤其我恨不得和你长谈数日夜。可是我们不能只顾感情,我们不能不硬压着个人的愿望,而为你更远大的问题打算。
转苏学习一点,目前的确不很相宜。政府最先要考虑到邦交,你是波政府邀请去学习的,我政府正式接受之后,不上一年就调到别国,对波政府的确有不大好的印象。你是否觉得跟斯东加学technic'技巧'还是不大可靠?我的意思,倘若technic'技巧'基本上有了method'方法',彻底改过了,就是已经上了正轨,以后的technic'技巧'却是看自己长时期的努力了。我想经过三四年的苦功,你的technic'技巧'不见得比苏联的一般水准(不说最特出的)差到哪里。即如H。①和Smangianka'斯曼齐安卡',前者你也说他技巧很好,后者我们亲自领教过了,的确不错。像Askenas'阿希肯纳齐'——这等人,天生在technic'技巧'方面有特殊才能,不能作为一般的水准。所以你的症结是先要有一个好的方法,有了方法,以后靠你的聪明与努力,不必愁在这方面落后,即使不能希望和Horowitz'霍洛维茨'②那样高明。因为以你的个性及长处,本来不是virtuoso'以技巧精湛著称的演奏家'的一型。总结起来,你现在的确非立刻彻底改iechnic'技巧'不可,但不一定非上苏联不可。将来倒是为了音乐,需要在苏逗留一个时期。再者,人事问题到处都有,无论哪个国家,哪个名教授,到了一个时期,你也会觉得需要更换,更换的时节一定也有许多人事上及感情上的难处。
假定杰老师下学期调华沙是绝对肯定的,那末你调换老师很容易解决。我可以写信给他,说“我的意思你留在克拉可夫比较环境安静,在华沙因为中国代表团来往很多,其他方面应酬也多,对学习不大相宜,所以总不能跟你转往华沙,觉得很遗憾,但对你过去的苦心指导,我和聪都是十二分感激”等等。(目前我听你的话,决不写信给他,你放心。)
假定杰老师调任华沙的事,可能不十分肯定,那末先要知道杰老师和sztomka'斯东加'①感情如何。若他们不像Levy'莱维'②与Long'朗'③那样的对立,那末你可否很坦白、很诚恳的,直接向杰老师说明,大意如下:
“您过去对我的帮助,我终生不能忘记。您对古典及近代作品的理解,我尤其佩服得不得了。本来我很想跟您在这方面多多学习,无奈我在长时期的、一再的反省之下,觉得目前最急切的是要彻底的改一改我的technic'技巧',我的手始终没有放松;而我深切的体会到方法不改将来很难有真正的进步;而我的年龄已经在音乐技巧上到了一个criticalage'要紧关头',再不打好基础,就要来不及了,所以我想暂时跟斯东加先生把手的问题彻底解决。希望老师谅解,我决不是忘恩负义(ungrateful);我的确很真诚的感谢您,以后还要回到您那儿请您指导的。”我认为一个人只要真诚,总能打动人的:即使人家一时不了解,日后仍会了解的。我这个提议,你觉得如何因为我一生作事,总是第一坦白,第二坦白,第三还是坦白。绕圈子,躲躲闪闪,反易叫人疑心;你耍手段,倒不如光明正大,实活实说,只要态度诚恳、谦卑、恭敬,无论如何人家不会对你怎么的。我的经验,和一个爱弄手段的人打交道,永远以自己的本来面目对付,他也不会用手段对付你,倒反看重你的。你不要害怕,不要羞怯,不要不好意思;但话一定要说得真诚老实。既然这是你一生的关键,就得拿出勇气来面对事实,用最光明正大的态度来应付,无须那些不必要的顾虑,而不说真话!就是在实际做的时候,要注意措辞及步骤。只要你的感情是真实的,别人一定会感觉到,不会误解的。你当然应该向杰老师表示你的确很留恋他,而且有“鱼与熊掌不可得而兼”的遗憾。即使杰老师下期一定调任,最好你也现在就和他说明;因为至少六月份一个月你还可以和斯东加学technic'技巧',一个月,在你是有很大出入的!
以上的话,希望你静静的想一想,多想几回。
另外你也可向Ewa'埃娃'①太太讨主意,你把实在的苦衷跟她谈一谈,征求她的意见,把你直接向杰老师说明的办法问问她。
最后,倘若你仔细考虑之后,觉得非转苏学习不能解决问题,那末只要我们的政府答应(只要政府认为在中波邦交上无影响),我也并不反对。
你考虑这许多细节的时候,必须心平气和,精神上很镇静,切勿烦躁,也切勿焦急。有问题终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