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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条线,这面山峰客观地说也是大于七十度的,一个双手不自由的直立行走动物冲下去只能是高山滚鼓。
于是那哥们儿回头跑了两步,看着追上来的我们和惟恐跑了要犯,紧追我们之后的新丁,“打!老子一颗好头由你们打!打痛快了给老子松开!”
然后他忍耻负重地低下头,要不是还有头发在,估计我们已经能看见那颗脑袋上遍布的疙瘩了。
我们沉默了,我们倒也不打了,我们推推擞擞推出几个人——不辣、豆饼、蛇屁股,他们磨磨蹭蹭拿下来肩上的枪。
“王八羔子,真打呀?”迷龙有点儿呆了。
郝兽医脸都快皱成苦瓜了,“爷爷嗳,麻烦你扳着手指头算算,这一路你惹的事够毙多少回了?”
“我咋扳手指头呀?豆饼你给我松开。”
豆饼傻不楞地真打算去解,我忙给喝住:“豆饼想秤你脖子上那玩意是不是六斤半?你解开他要不跑我是他灰孙子。”
迷龙于是望望天,欲哭无泪,“不仗义啊你们。死啦死啦也不仗义。”
“他是团座,用不着跟你小小丘八仗义——阿译营座,你说是不是?”我问阿译。
迷龙骂阿译:“瘪犊子营座别说话!就是他害得我!”
阿译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说:“他也没害你。我们就是来送你上路的。你要谁?要他们?”
迷龙看了看那帮新丁,那帮新丁现在倒畏缩了,谁有杀死自己同僚的勇气呢——迷龙很认真地把这双方比较了一趟,得出的答案和我们差不多,“被他们崩就是阴沟里翻船了。还是你们吧……你们也是阴沟!”
蛇屁股催促道:“行行,不辣你们快点儿吧。早死早投胎。”
于是不辣那几个抬起了枪。
不辣说:“迷龙,到了那边别跟要麻打架,他一个打不过你,你要地道,等我过来再打。”
迷龙说:“我每天早晚的把他收拾成扒猪脸子!中午是小鸡炖蘑菇!……嗳嗳,这霉地方,我得瞧着东北向死。”
康丫放下了枪开始挠头,“你自己挑的地啊!”
“别吵,容我找找……东北向?”我们看着那家伙足把自己转了两圈,又转成了面向我们。
郝老头儿苦笑,“咋又见面了?”
迷龙说:“我还就不东北向了。我还就瞅瞅哪个王八羔子死不仗义的先开枪!”
“吓唬谁啊?你这帮老熟人有怕死人的?哥儿几个,我数一二三。”我开始数。
迷龙打断我,“嗳!嗳!大事忘了,带我老婆孩回禅达成不?”
我答应他,“行行。一二……”
迷龙又叫:“烦啦你别猴急成不?!耽误不了你拉泡屎的功夫!大事儿还没完!”
现在连不辣都学会了苦笑,豆饼都学会了挠头,我干脆闪一边抠树皮。
不辣说:“有屁快放该走就走。国难当头,你留点儿时间给我们打小日本行吗?”
“我想哪!在想着呢!……对了,叫我老婆别给我守寡。”
蛇屁股提醒迷龙:“她不会给你守寡的。人要守也是给姓雷的守。”
“……也是……对了,哥几个你们说我是不是亏得慌啊?”迷龙看着大家。
我说:“你不亏。上辈子你欠她七石八斗米,三张猞猁皮,一斤高丽参,全攒这辈子还了。”
迷龙瞪眼问,“你咋知道的?”
我说:“待会儿你跟阎罗王对下账就知道了——一二……”
迷龙又打断我。“喂喂!”他特无辜地瞪着我们,“我说那个谁啊,我渴。”
我们面面相觑,终于豆饼解下了水壶,然后大家又面面相觑,水壶递到了我手上。
“我琢磨着等他解了渴,就得要我们办满汉全席。”我说,但仍然忍着气灌迷龙的水,那家伙满满当当喝了一大口,然后一点儿不拉全喷在我脸上——他开始嚎啕,咣当一家伙跪了下来开始嚎啕,那很像一头一脸吃人相的熊瞎子忽然趴下来跟你要糖果。
“爷们儿歪,我的不仗义的爷们儿歪,弟兄们歪,良心叫狗叼跑了的弟兄们歪,你们就真忍心看我去死啊?没人帮我求个情啊?”
我愣神,我们大家愣着神,不辣冲他大叫:“早给你求过了啦!”
迷龙叫:“再求一次啊!”
“你还有什么孬事没干?什么屁话没说?你这样东西待在哪儿都是个祸害,你呆过的军队最好直接散伙!你说死啦死啦留着你干什么?”我问他。
“我好好做人啊!他说什么我都听了,你去跟他说,他是玉皇大帝太上老君,他就崩个屁我都猛吸……别!别!这么说能整死我,你说他是个大好人,我说真的,他不是东北人可是个好人,我愿意跟他干啊。你跟他说谁还能象我这么使机枪的?不辣还是你啊?你们看我机枪使的,啧啧。”迷龙开始自我赞叹。
我学着他的口气,“啧啧。”
我又凿了那家伙一个爆栗。
郝兽医说:“烦啦,你就去给他说说吧。”
“我不去。当官的去,阿译去。”
阿译也算知道自己的能耐,“真想迷龙死就我去。就团座那张嘴,也就你还能挡个两合。”
我有不去的理由——“我腿痛!”
康丫赶紧话茬儿:“我背你去。”
“……你好好在这拿枪比着,我自己去!——全都不是东西!”我拖着我的腿下山,康丫仍混水摸鱼把枪塞给了郝兽医跟我屁股后边,拜迷龙所赐,我所有的悲愤都成了好气又好笑。
死啦死啦站在林间,闻着被迷龙伐倒的树的清香,看着那口棺材,他已经看了很久,有时他抚摸断树的年轮,有时手指扫过迷龙特意在棺木上留下的枝叶。
那确实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棺材,它甚至让你忘却了死亡而只记得生命,一个一次次死里逃生的人一定能意识到这个,然后想起这是迷龙为他的未来而做的聘礼。
迷龙的老婆仍跪在棺材边,谨守着中国关于老人还未下葬小辈就得守灵的规则,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她一边静静地梳理着自己,用的是带着露水的树叶。雷宝儿为他的妈妈摘来更多的枝叶,这并不耽误他仇恨地瞪视眼下这个全副武装的庞然大物。
死啦死啦的身边还随着一名死忠,于是他向那小年青的发话:“去找些人来。帮人把棺柩入土了。”
那小子掉头以一种打仗的速度去了。死啦死啦回头,向着棺柩鞠了个躬——这也是他能对一个素味平生的死者表示出来的最大敬意——然后他转身打算离开,离开时他打算表示一下迷龙和我带给他的怨愤。
“女人,你断送掉的男人本来够种杀掉上百的日军,现在被打发给名存实亡的军纪了。”
迷龙老婆说:“我看太多杀戮了。”
于是死啦死啦站住了,回头看了看,“可以不看了。你可以跟我们走,过了怒江去个你觉得适合的地方。我们还得在这儿做你看烦了的事情——等杀了我最好的机枪手以后。”
“你这种人,我也看得太多了。”迷龙老婆说。
死啦死啦看着那女人的背影,但对方并没打算让他看背影,她仍跪在地上,但用一种非常大方的仪态调过了身来,她第一次让人看见了她的正脸,因为她已经把自己清理干净了,她不喜欢被人看见她的困窘与潦倒。
我和康丫进林子,然后我们在死啦死啦左近愣住,我们第一次看见迷龙老婆长什么样子,连迷龙都没看过她长什么样子。
迷龙老婆平静地说:“我长大的地方,有一种孩子,叫作鬼婴,生下来就要被抛弃,因为他命里要祸秧别人。他身上有个标记,写着要出人头地,他不知道人这辈子要做什么,但他不管怎样也要出人头地。他很聪明,强取豪夺,没人比得过他,他要的不光是钱,也不光是权,他要胜利可不知道什么叫胜利,所以他什么都要。老天在他身上下了咒,其实他就是老天派到人间来收魂的恶鬼,什么都没法让他开心,他最后只好要别人的命。我丈夫就是这样的人,他成了巨富,上周别人烧光了他的钱,要了他的命。你也是这种人。”
死啦死啦一直在苦笑,看树皮,看我们,看他的掌纹,“我知道我要做什么的——把日寇清出这片土地。我确实是不会知道胜利长什么样,因为它来之前我已经死了。”
“您准备好死了,所以我们也就应当为您的理想去死了。团座,你们是恨天无柱恨地无环的强人,只想自己所想的天才。您和我丈夫都好像从日本来的精英,头几十年可以为了扶助他们的中国兄长而殇,后几十年可以为了保持他们欺凌弱小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