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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路,他们也想尽量远离我们。
我们埋伏在林中,死啦死啦的损德让他照搬了日军的做法,他和大部分人是爬在树上的,用干粮袋或背具做了射击依托。溃军已经过完,林外的公路现在当得上死寂。
我不在树上,我和一组人倒伏在丛林中,卡车和火炮的残骸之间冒充死人。
我被命令扮演战死在缅甸的同袍之一,这是美差,不用爬树,胆子大的甚至可以睡觉。可我一直瞪着林梢上的天空,惟恐我真的死了。我一直觉得我已经被那辆日本坦克杀死了,现在是我不知所谓的躯壳在游荡。
迷龙怕被忽悠死,我同意。晕忽忽冲上我第一次的战场时,我立刻明白一件事,我唯一拥有的只是我的生命,我如何支配它,是个巨大的问题。我肯定世人怕的不是死,但支配自己的生命是每个人的渴望。
我仰天躺着,看着树上的死啦死啦做了一个手势,然后连我也听到枝丛沙沙的轻响:衔尾的日军斥候终于出现。
我们开始对那些只知注意林外的大路,而对身边的树梢和尸骸毫无防备的日军射击,步机枪、手榴弹、刺刀,死啦死啦相当阴险地只管用机枪攻击队尾,把日军的退路封杀。
顺利之极,溃军一直的无所作为是我们最好的掩护。日军的斥候从此学会不再出现于我们的视线。
最后两个日军逃跑,我们想要射击却无法射击,因为那个烧他四川弟弟的云南佬拔出他的砍刀冲上去拦住了我们的射界,我们看着他在狂奔中劈翻一个,第二个跑得赛兔子,但云南佬真是只打雷不松嘴的王八,他几乎追出我们的视野。
我拿枪瞄着,我枪法还可以,可以把那个一直被云南佬叼着尾的日军干掉。
死啦死啦拦住我,“别打。别打。我看他能跑多远。”
于是云南佬一声不吭把第二个砍翻了,然后一溜小跑回我们正在收队的队形——于是我们回归我们的大队。
我们草草收拾了这里的战场,并打算离开。死啦死啦赶上了那个云南佬儿,他也并不是个喜欢向人表示赞赏的人,但他也从不掩饰好奇,“叫什么名字?”
那个云南佬儿像我所见的山民一样耐劳,背着三支枪和一把刀也看不出疲劳,“董刀。”
死啦死啦瞄了眼那家伙背上的刀,有点儿哑然,“那个……那你弟弟懂啥?”
“董剑。”
“……砍过很多人?”
那位就有些赧,“……这是武术啦……没砍过人,第一次砍。”
面对着一个全无幽默感的人,死啦死啦只好挠头,顺带说些全无意义的话,“回头就要回四川了吧?”
“嗯哪。”
“好走。”
“嗯哪。”
我很高兴看到死啦死啦被人闷得没话说,而死啦死啦也意识到,则不怀好意地看我,我立刻瘸开了。
董刀走了很多次也没走了,就跟着我们混。除了洗澡,他都背着他老弟的骨头,几个小时后,我们叫他丧门星。
这次伏击让两百多溃兵加入我们,即使溃兵也有强弱,强弱以日军斥候是否敢惹为衡量,于是第二天又有两百多加入我们。
当终于到达中缅边境时,死啦死啦已经有了近千人,考虑到我军的编制一向内虚外空,可以说他几乎拥有了一个团。
我们这群伏击归来的人终于赶上了大队,先赶过迷龙的那挂子鸟人,然后是我们大队人马的队尾。迷龙那帮子人频频地张望我们,而我们尽量不去看他们。
死啦死啦又开始跟拉在队尾的人嚷嚷:“别拉一个!你后边要多一具路倒尸,恭喜啦——你老兄离路倒尸就又近了一步!”
三米以内,我姿势难看地随着死啦死啦瘸往队首。
除了他的团,他还拥有了一批死忠,一群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又没打过多少仗的年青人——不,绝不包括我们,我们已经踏过太多个战场,一次次从尸堆里爬出来的人不知道什么叫作忠诚。
死啦死啦看着路边的那块碑,上边标示着离中缅边境还有若干公里。他转过身来听着隐隐的炮声,炮声似乎在后边追赶。他身边簇拥着一群拼命让自己显得铁血一点儿冷酷一点儿的大小孩儿。
我不知道虞啸卿是不是真死了。但我看见又一个虞啸卿,只是我们不想做他身后的张立宪何书光们。
我尽量不看那帮小子,只是把望远镜递给了死啦死啦,并指了一个方向。
死啦死啦冲着那个方向,在遥远的被我们抛在身后的山峦之顶上看见几个小小的人影,他们大概也在看着我们,枪刺上飘着小旗——那是终于学了乖的日军斥候。
双方都鞭长莫及,死啦死啦也就懒得再看他们,“到你认得的地方了吧?”
“前边那座山就是中国的山,因在西南边陲而称南天门,下了南天门就是怒江,有一座桥叫行天渡,过行天渡就到了禅达。”我特意停顿了一下,“我们来时的地方。”
“也是我来时的地方。”说完,他开始冲着大家们嚷嚷,“别拉一个!就快回家了!铁拐李们,拐起来!”
绝大部分人都已经走得快和我一个德行了,于是我们振作精神拐起来。
第六章
踏上了自己的国土,我们的脚步便松快得多了,尽管还是被死啦死啦谑称为铁拐李的德行,但至少从步态上不再像是被鬼追着。
我这次在队尾,我们正络绎地上山,先头已经络绎地在下山。我们在缓缓的行进中看着路边那个女人,她又脏又累,以至她身边那个约摸五六岁的孩子都比她干净整洁得多,我们看她,一是因为一个异性引起的必然的好奇,二是因为她身边停着的那个死人——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头子,看衣服家境还不错,只是就泥泞来看生前没少折腾。他像我们这些天见惯的难民一样躺在路边,头下边垫着衣服卷,谁都看得出他已经死了。
“过路君子,谁能帮我丧了我的公公?——过路君子?”女人念叨着。
不辣戏谑地使劲捅我的肋骨,“过路君子。”
“滚。滚。”我说。
“谁能帮我丧了我的公公?”她隔上十数秒便这么念叨一遍,但瞧来就像念天上掉馅饼吧一样不抱希望,她并不悲伤,看起来很平静,但我们已经很熟悉悲伤,所以能无师自通地明白那恰好是早已过限的悲伤。她的孩子也不悲伤,很亮的眼睛让我们明白这家伙平时绝非现在这样安静,他看着我们,像一条对我们不感兴趣的小狗看着一群他也明知对他不会有兴趣的大狗。
一道命令从队首的死啦死啦那里被喊叫下来,近千人的长队,队首我们已经看不见,“原地休息!——原地休息!——原地休息!”
反应慢的家伙、走晕头的家伙们还是要撞在前边人身上,我们挤挤拥拥地坐下来,这时候就有某些好奇心过强的,比如说不辣这样的货,累成这样还是要好奇——他走向那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两个活人和一个死人。
“难民吧?住缅甸的华侨?家里做生意的还是念书的?看穿着家境不错呢。啧啧。”不辣搭讪道。
女人只是接着念叨:“谁能帮我丧了我的公公?”
要麻死了后,不辣变得很讨厌。有的人一生只需要一个朋友,他怎么头撞南墙,这个朋友都不会让他碰壁。不辣于是像被斩成两段的蚯蚓,蠕动着,唠叨着,想给自己再凑合出一个朋友。
“不辣,你给人个安静好不好?”郝兽医叫他。
不辣现在看起来确实很讨厌,别人并没打算回答他的问题他也一劲儿自问自答,就是那种拿街头遇上的他人的痛苦当作谈资的鸟人——而那女人显然有与她曾经的家境相应的聪明,她明白这一点,因明白而根本不看他,她说话几乎只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原来的韵律,我不知道她已经在这种单调的韵律中等待了多久。
不辣还在叨逼:“丈夫呢?死了吧?日本人杀的还是缅甸人?这是你公公?很厉害呢,能走到这儿。我们路上撞见好多,能爬上南天门的还真没几个……”
我提高声音叫他:“不辣!”
不辣回头问:“么子事?”
“回来!”郝兽医说。
“我又不累。”
我说:“谁他妈管你累不累?你明知道帮不上忙就滚回来!”
“我陪她讲话,蛮可怜的。”不辣不打算回来。
郝兽医说:“这有铲子。你要真可怜她就把人埋了,好让她走人。”
“你都累散了,我哪儿有力气?走人往哪儿走?禅达?有她吃有她住啊?”不辣只打算动嘴。
我说:“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你这种一分钱